第11部分(2 / 4)

小說:水靈 作者:大刀闊斧

慣於走到這棵樹下,向這棵樹傾吐她的心跡,她的悲哀,她的煩惱,她的寂寞,她的快樂,以及她的希望。

她向它傾吐一切,這棵樹是世界上唯一知道她心底每個秘密和纖維的生物。

而現在,她就呆呆的坐在這棵樹底下,夜已深沉,月色朦朧,幾點疏疏落落的星光,點綴在黑暗的穹蒼裡。溪水靜悄悄的流著,河面上反映著星星點點的光芒。她坐著,倚靠著那老樹的樹幹。她那長長的頭髮編成了兩條髮辮,垂在胸前,那沉靜的黑眼珠,一瞬也不瞬的看著河面,河面反射的星光和她眼中的淚光相映。她靜靜的坐著,她的思想沉浸在一條記憶的河流裡,在那兒緩慢的、緩慢的流動著,流動著,流動著。流走了時間,流走了一段長長的歲月,她成了一個小女孩。一個小小的女孩。

她的名字叫荷仙,因為她生在荷花盛開的季節。她的母親說:“呵,一個女孩兒!願她像荷花仙子一樣美麗!”

於是,她的父親給她取名叫荷仙。但是,她的出世帶來了什麼呢?她還沒有滿月,母親就因產褥熱而去世了。父親捧著襁褓中的她,詛咒的說:“荷仙!你這個不祥的,不祥的,不祥的東西!”

四歲,繼母來了。繼母長得很漂亮,細挑身材,瓜子臉,長長的眉毛,水汪汪的眼睛。她常默默的瞅著荷仙,從她的頭,看到她的腳。一年後,繼母生了個弟弟,再一年,又生了個弟弟。家中的人口增加了,她那做木工的父親必須從早忙到晚。六歲,她揹著弟弟在河邊洗衣服,摔了一跤,摔破了弟弟的頭,繼母用鞭子抽了她兩小時,父親指著她詛咒:“荷仙!你這個不祥的,不祥的,不祥的東西!”

弟弟頭上的創傷好了,她身上的鞭痕還沒痊癒。有一支古老的小歌,可以唱出她的童年:“小白菜呀,地裡黃呀,三歲整呀!沒了娘呀,跟著爸爸,還好過呀,只怕爸爸,娶後孃呀,娶了後孃,三年整呀,生個弟弟,比我強呀,弟弟吃麵,我喝湯呀,端起飯碗,淚汪汪呀!………………”

七歲,繼母的肚子又大了。父親坐在門前的長板凳上皺眉頭,繼母坐在一邊的小竹凳上摘黃豆芽。一邊摘著,一邊輕描淡寫的說:“荷仙這孩子,雖然命硬,長相倒是不壞的。反正女孩子家,帶到多大也是別人的。上回聽前村張家姑娘回孃家的時候說,她們鎮上有家姓方的,家裡蠻有錢,要買個女孩子,只要模樣長得好就行了,出的價錢還不少呢!只怕別人看不上荷仙,要不然,倒也是荷仙的造化呢!”

就這樣一篇話,就決定了荷仙的命運。於是,在一個寒風惻惻,細雨霏微的黃昏,她跟著那個張家姑姑,在坐了那麼長的一段火車之後,來到了這個全然陌生的村落,第一次走進了方家的大門。

她還記得自己拎著個小包袱,瑟縮而顫慄的站在方家的大廳內,像個小小的待決的囚犯。那方家的女主人(後來成為她的養母,她叫她“媽”了。)用一對銳利而清亮的眸子,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的打量她。養母有張細長的臉兒,有對明亮的眼睛,頭髮烏溜溜的在腦後盤了個髻,穿著身翠藍色的衣衫和褲子,好整齊,好清爽,好利落的樣子。她嘴邊帶著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聲音好清脆。像是小銅匙敲著玻璃瓶發出的叮鈴聲響:“樣子嗎?是長得還不錯,只是太瘦了一點,看樣子身體不太好,我想要個壯壯的,結實點兒的。要不然,三天兩頭生病,我可吃不消。”“方太太,別看她瘦小,倒是從小不生病的。是不是?荷仙?”張姑姑在一邊一個勁兒的推著她,推得她一直打著踉蹌。

天氣冷,她凍得手腳僵僵的,張開嘴來,只是發抖,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長得挺靈巧的,怎麼不說話兒?”方太太仍然似笑非笑的盯著她。“腦筋沒毛病吧?”

“啊,才聰明呢!她只是認生罷了!”張姑姑又推了她一大把。“叫人哪!荷仙,叫聲媽吧!”

她怔了怔,張開嘴,好不容易的喊了出來:“媽!”

方太太在房裡繞了一圈,還沒說話,房門陡的被推開了,一個男孩子直闖了進來,揹著書包,穿著小學校的制服,一眼看到房裡有人,他緊急煞車。收住了往裡衝的腳步。一對骨碌碌轉著的大黑眼珠,那麼新奇的,驚訝的盯在荷仙的臉上。方太太笑了,一把拉過那個男孩子來,她說:“噢,寶培,你倒看看,你可喜歡這個妹妹嗎?假若你喜歡,我們就留她下來,將來給你送作堆。(注:臺灣習俗,養女與其養兄,在成年後可結為夫婦,俗稱”送作堆“。)你說,你喜不喜歡她?說呀!說呀!我們要不要留她下來?說呀?寶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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