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秋天確實有些冷,彷彿是把冬天提前預支了。
在這樣一個奇特的入秋時節,大小兩薛也同時奇特地陷入了回憶。
薛文錫並不算老,而今他兒子都快二十了,自己也還沒到四十。只是很多人都不記得了,在他曾經像他兒子一般大的時候,他也確實風流倜儻過。
後來一些事情發生了,他依舊風流倜儻。外表風流,內心涕淌。
假的。
那也是一個秋天吧。
薛文錫掐滅了煙,僅剩的一點火光便也盡數熄滅——他陷在大靠椅裡面,身上披著大衣,在黑暗中注視著整個警署,這便是自己混跡了幾十年的地方,只有在夜裡才露出一點本來面目,如同潛伏呼吸的獸。
故事的開始確實不該荒唐。
薛文錫自知從小便是個少爺,老子是呼風喚雨的人物,比他如今還要厲害百倍,後來到了他這代,有些沒落了,但他自認還是不差的,至少不曾假借他人之手,自己獨自佔穩了這處高地。四處也不停地出現過牛鬼蛇神,他一一勝利了,一直勝利到今天。
其實一人獨身久了,也不覺得有多難,只是想到自己也曾滿懷期待過愛情,薛文錫卻迷茫了,有種過去無處可尋的感覺。
初娶薛覃霈的媽媽,他並沒有像很多混出地位的人一樣——一旦名譽在那兒了,便不得不要慎重思慮,就連娶個媳婦也不全是為自己娶的。
那時的他倒是自在得很,沒有什麼可以特別禁錮了他,因此他是認為自己還是挺喜歡那個妻子的,雖然他本質更喜歡男人,但是女人他也可以接受,主要因為妻子實在漂亮,並且出身相當好,同時又十分喜歡自己,對自己可謂言聽計從。
因此由於喜歡才娶,結婚生子,便成為人生樂事,並沒有什麼不妥。娶了妻再出去玩,也並沒有什麼不妥。
於是薛文錫自是得意,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老子死得早就是這點好。
直到後來。
那是薛文錫一生中喝酒誤事的典範。他被一群狐朋狗友拉拽要去聽戲,然而一到地方,一群人反而先散了,抽大煙的抽大煙,打麻將的打麻將,剩下他哭笑不得地看了場戲。
他後悔,後悔啊。
這半生做錯的事何其之多,然而就這一件,叫他十幾年不得解脫。之後他就戒了酒。
因此在薛覃霈的記憶裡,爸爸已經是隻抽菸不喝酒了,他也再沒機會知道爸爸曾經也是千杯不倒的人物。
記得那天夜裡,薛文錫一雙醉眼,看著整個戲園子是滿目燈火通明。有叫好的有鼓掌的,二胡鼓樂聲和咿咿呀呀的唱腔夾雜在一起,竟還不如客人們嗑瓜子的節奏與一通汙言穢語來得合拍。
到最後只記得一場,一出牡丹亭。他未來的情婦在臺上反串了柳夢梅,那一雙眼呦,柔中含笑,叫他在隔了百十人的場中尤看得清楚。
看到最後他也糊塗了,自己是喜歡男人的,他心裡知道。
那他是喜歡上了女扮男裝的柳夢梅?還是他沉溺在戲中柳夢梅的模樣從而喜歡上了那個人?
不得而知。
薛文錫最終是讓那女人偷偷過了門——畢竟那時新婚不久,妻子已經懷了孩子,他倒是處處照顧那個妻的。
一開始他們二人也算情投意合,薛文錫自以為是一見鍾情自此念念不忘了,那女人一雙桃花眼是與那夜攝了薛文錫心魄的模樣長得極像的。然而娶來以後他卻就發現了不對——那雙眼像是極像,仔細一看卻根本不是那雙眼。
原來竟是自己娶錯了人!
後來四方調動一打聽,發現是自己賞戲不精惹了禍。他小時候是看過牡丹亭的,只是沒聽過戲,同什麼紅樓夢金瓶梅都一起囫圇吞了了。他爸是個徹徹底底不讀書的粗人,家裡的藏書可謂良莠不齊,全是擺在那兒裝樣子——因此封皮好看的小說戲曲就全擺在了一起,橫豎沒人去動他。
而戲園子裡那與柳夢梅同臺的人,才是他心心念念之人——婉轉多情的杜麗娘,是個男子。
薛文錫一忖度,覺得這次才是對了——自己本來就是喜歡男人的。
因此絲毫沒有猶豫——他把柳夢梅的情人也要了,反正二人本就該在一處不是?
當時並沒有認真對待,因為被假的柳夢梅騙了一次灰了心,後來發現是認真了,卻又晚了。
他記得自己當時是跑去聽了那人的另一場戲,早就忘了是什麼戲,大概當時實在意興闌珊,一心只想著怎麼討人歡心去了。
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