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僅九歲的女兒穿一身卡通睡衣坐在餐桌前,臉蛋圓圓像剛出鍋的饅頭,卻眉頭微蹙萬分嚴肅,雙手合十平放在桌面,猶如電視裡身經百戰的談判專家。
“鼕鼕,你還在怪媽媽嗎。”
蔣夢妍在桌邊坐下,心中不由感慨孩子真是長大了,幾年不見,明明還是一年級的小學生呢,看起來比她這個大人還成熟。
樓下有汽車壓過水泥路的聲響,還有從樓下院子傳來的蛐蛐聲,短暫的寂靜裡,雪裡腦子裡轉過了許多念頭。
“媽媽,我不怪你,現在挺好的。”
說完這句話,她跳下椅子轉身進了房間。
鑽進暖烘烘的被窩裡,雪裡睜眼茫然盯著黑暗中的某處,她還沒想好。
尹春信小時候過得很苦,但至少在尹奶奶去世前,她一直活得好好的。她大多數時候其實並不需要別人的幫助,自己就能想通很多事,自己能安頓好自己。
她一直很堅強。
那通電話之後,她是什麼樣子的?雪裡不敢去想那張絕望、佈滿淚痕的臉。
如果,她又搞砸了怎麼辦。
二十九歲的蔣夢妍與出軌的丈夫離婚後獨自帶著女兒生活,每天加班到九點,回家還得耐著性子小心翼翼哄孩子。
二十九歲的雪裡仍是獨身,每天渾渾噩噩,對所有事情都提不起興趣,生病發燒只能哭唧唧打電話叫媽媽。
哪怕是現在,她有什麼事還是得求助媽媽。
人長大之後並不是無所不能,只有媽媽才是。
在尹春信離開後的十年裡,她自私沉浸在哀愁中,何曾想過,媽媽也會因為她難過。
接到警察電話後的第一時間是打電話給媽媽,她們同時趕往派出所,她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高聲尖叫,只覺得世界都崩塌了。
聯絡不到春信的家人,媽媽放下工作一個人跑前跑後,在電話裡斥罵尹家人,在警察的幫助下辦理火化相關事宜,購買墓地,還得分神出來照顧她。
可憐的春信沒有媽媽。媽媽說:“我是你們兩個人的媽媽。”
媽媽也沒有了春信,雖然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也在真切的難過。
她酩酊大醉時,痛哭流涕時,媽媽是雙倍的疼痛。
掀開被子,雪裡再次衝出房間,抱住還在發愣的蔣夢妍。
“媽媽,我愛你。”
*
正常上班族九點打卡,小學生七點四十五就要到校開始早讀。
雪裡被媽媽拖起來穿衣服的時候,已經認定這是老天爺對她的懲罰。
幸好有春信。
“噔噔噔噔!看!這是什麼!”
塑膠瓶裡有一隻很大的蟋蟀,黑褐色,觸角很長,翅膀油亮,腿部有倒刺。
雪裡晃晃瓶子,發現瓶身有幾個極細的,燙出來的小洞。
“這是我奶奶用火鉤燒紅給我燙的,這樣裡面的蟲子就不會被悶死了。”春信把瓶子塞進她書包一側的網兜裡,“這個送給你,我還有兩個,這個死了我再給你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