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個過渡的角色。”章帥補充說。“兩年後我會正式宣佈你為繼承人。然後我將在五十五歲時遜位。這是韓老闆的意思:為了保持‘豐義隆’的活力。”
於潤生沉默著。
“你還需要考慮嗎?”韓亮微笑說。“難道你認為屈居在容小山之下,比我開出的條件還要好?”
“我是在想代價的問題。”於潤生撫著唇上的鬚子。那動作有幾分像章帥。“從我踏進這條路上開始,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要殺死一個人不是最困難的事;最困難的是承受殺死那個人所帶來的後果。”
韓亮和章帥都明白,他所指的是大太監倫笑。政治的強大力量不是任何黑道中人能夠承受的。
“這正好是我們需要你的原因。”韓老闆撫弄著腕上的銀手鐲。“你到京都來,是為了繼承龐祭酒擁有的一切,而不是僅僅他的府邸和部下吧?”
——當朝太師何泰極。能夠與倫公公對抗的人就只有他。而能夠取得何太師支援的也只有於潤生。
於潤生進入首都僅僅一個月,就站立在這場權力風暴的風眼位置上。
——雖然他早已有這樣的準備。
即使遠在首都的黑道,也有不少人聽聞過:在南方的漂城有一個叫“拳王”的傢伙。關於他的傳聞有許多不同的版本。這些傳聞只有一個共通的說法:
——他是一隻殺不死的怪物。
這一年,首都的人終於親身體驗了這個傳說的真實。
桂慈坊接近鎮德大道東側的中段,交通便利,再加上它本是早期“舊城”最古老的地區之一,很自然發展成為首都最大的市集。
因為規劃比較古老的關係,桂慈坊內的街道又狹窄又彎曲,布成一個迷宮模樣。臨街的房屋九成都是商販店鋪,賣蔬菜穀類的、肉食禽畜的、糧油雜貨的、布料衣物的、器具家當的……等等各自聚集在同一區,井然有序。
在市集的外圍則滿布帳篷搭建的攤販,賣著雜七雜八的東西:自家制的甜糕餅、用四種動物內臟烹煮的濃湯、來歷不明的舊桌椅、偽冒的玉石古玩、彩繪的春宮秘畫……攤檔的排列每天都在改變。今天你看見的這個販子,明天再去同一地點也許就找不到。
每天傍晚時分,整個市集都收市以後,這些臨時攤販還沒有離開。他們整齊地排列在已收拾一空的帳篷前,靜靜等候代表“二十八鋪總盟”的“袋主”來收取規錢。
誰都知道桂慈坊市集就是“雙麼四”——“二十八鋪總盟”在首都街頭上的暱稱——的根據地。他們每天派出八名“袋主”,各在肩上掛個裝得下小孩的大布袋,沿街向這些攤販每人收取二兩七分的規錢——這個數目往往等於他們每天賺的一半。
不管你那天生意如何、生病或受傷了、死了老婆還是孩子……你交不出那二兩七分,以後就不得再在市集擺攤子。沒有討價還價或拖欠的餘地。要是你偷偷再來,在市集裡被“二十八鋪”的人看見,保準你不能用自己雙腿走出市集的大牌坊。
這一天收市比往常要晚。天色還很亮,夏季已經悄悄接近。身為“袋主”之一的羅茂芬如常肩負著那個殘舊的厚厚大布袋,沿著一個個帳攤走過去,點數每人交過來的規錢,然後拋進袋口裡。
他很喜歡聽銀錢跌撞在一起那清脆的聲音。對於“袋主”這份工作他異常地自豪。他從來沒有伸手進袋子裡偷錢,他覺得就是擁有這份自豪和忠誠,“二十八鋪總盟”才能如此團結,在“豐義隆”的陰影底下生存這麼多年。
羅茂芬繼續在收錢,一邊在想:上天對待我真好,不用怎麼幹活就每天都有錢花;雖說也是“道上”的人,但這工作根本就沒有半點兒危險……大概我可以幹到六十歲吧……
他微笑著低頭,瞧瞧袋子裡越積越多的銀錢,頭也不抬地伸掌向下一個收取。
握在手裡的不是那熟悉的硬梆梆、重甸甸的東西。
而是柔軟、溼潤、微暖……
羅茂芬疑惑地看著自己手掌。
拿在手指間的是一隻剛斬下來的耳朵。
羅茂芬驚嚇得朝後跌倒。那袋子也翻過來,碎銀與銅錢散落在汙水遍佈的地上。
他好不容易撐起上半身,抬頭看去——
一隻憤怒的眼睛正盯著他。
羅茂芬看了幾眼才辨別出:那不是一隻真的眼睛,而是一個繞著肚臍的刺青。
他沿著肚子向上看。那個赤裸上半身的人剛好背向太陽而立,羅茂芬只看得見他頭臉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