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真正在裡頭批閱一大疊賬目,眉目緊鎖著。因為戰事的關係,好幾條私鹽的運輸線都斷掉了,上繳回首都的資金減少了許多。
他看見義弟進來,放下了那疊賬單。
“兄弟們怎麼了?”
“還好。”茅公雷把門掩上,卻掩不住臉上的愁色。“應該不會再有人開溜了。”
“那就沒問題了。”
“大哥,我最擔心的不是這個。”茅公雷走到蒙真的書桌跟前,神色極是凝重。“是於潤生。他之前明明已經敗了,卻死也不願離開京都,我想他就是在等這場仗。”
“於潤生……”蒙真嘆息了一聲,靠在椅背上撫摸著鬍鬚。“我得承認,這個人真的很厲害……”
關於於潤生和南藩勾結,蒙真早就從花雀五口中得知了。
蒙真默想:當他與章帥都在這場黑道鬥爭中費煞思量時,原來於潤生的思慮早已跳出了這個框框,眼光落在另一個更龐大的、規則完全改變了的遊戲上。
蒙真又疑惑:難道於潤生當初刺殺龐文英以晉身京都,根本志不在“豐義隆”?……不,他必然是兩手準備,奪取“豐義隆”的權力固然重要,但失敗了也有別條路可走……
“他跟南方的藩王如此關係密切,不單單協助他們籌備軍資,更送了陸英風這個大禮……”蒙真沉靜地說。“假如亂軍真的攻陷了京都,朝廷改了主人……”
蒙真不說下去,茅公雷也知道後果:新政權必然倚重立了大功的於潤生;首都黑道成為他的天下;“豐義隆”將從歷史上消失……
形勢就是如此微妙:於潤生勾結叛逆,只要一通告發就可以讓他罪誅九族;但只要亂軍得勝入城,改朝換代,他就是貴不可言的新霸主;而知道此中內情的蒙真和章帥,卻又不敢告發他,否則他日很可能受新政權的清算……
“難道我們什麼也做不到嗎?”茅公雷一拳擂在書桌上。
“有的。”蒙真肯定地回答。“倫笑、何泰極也好,將來南藩王爺們也好,當政的人想法都是一樣。在他們眼中,我們只是供他們差使的獵犬。只要會咬人,那頭獵犬是熟悉的還是新養的,名字叫於潤生或蒙真,對他們都沒有分別……”
茅公雷眼睛一亮,他明白了。
——只要在南軍入城之時,我們是京都裡餘下唯一的那頭“獵犬”,他們也就沒有不養的理由……
——要在城破之前,消滅於潤生與“大樹堂”!
難處是:現時首都軍情更緊急了,已經實行宵禁,滿街都是禁軍士兵。要再進攻“大樹堂”,比兩個月之前更不可能。
“有什麼辦法嗎?”茅公雷恨恨地說。“假如那次殺得了鐮首,現在也還好辦——我領十個八個人去偷襲,應該沒有問題。可是現在……”
“章帥也應該瞭解現在的形勢吧?”蒙真忽然說。“那個背叛於潤生的齊老四仍在他那邊。”
“大哥!”茅公雷驚訝地問:“你要……找章帥?可是他……”
“我們畢竟都是‘豐義隆’。我當然沒有忘記,上次的刺殺是他在背後煽陰風。可是現在情勢變了,讓於潤生活著,我們兩個都要死。”蒙真的藍眼睛閃出智慧的光芒。
“他可是‘咒軍師’啊,一定有辦法的。”
位於首都東南四十八里的繩山瞭望臺,衛戍兵程文三原本正在打盹,忽然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弄醒了。
那聲音隱隱如江海的浪濤。然而不可能,繩山距離最近的二響河也有五十多里遠。
程文三站了起來,手掌虎口貼在眉上以遮擋下午的陽光,俯瞰山谷底的原野。視線轉向南面,聲音傳來的方向。
他的眼睛瞪大了。守衛這個瞭望臺已經十五年,程文三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景。
一股滾滾如潮的塵霧,正逐漸朝這邊捲過來。
程文三想起了兒時在鄉下的農田,曾經見過襲來的蝗群。當時他站在田裡,也像今天般忽然聽見古怪的聲音自遠方傳來。接著看見一團像烏雲的東西從地平線冒起,朝著他漸漸變大……
那是跟現在一樣的感覺。
更接近了,塵霧後出現了一團巨大的聳動黑影,聲音也更清晰,是無數動物的足音。
黑影當中閃爍著金屬的反光。這時程文三當然知道:不是動物。
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職責,只是惶然看著這大支兵馬,在他下方的原野奔過。
開路的是一支龐大的騎兵,全數都穿著漆成黑色的鐵甲,無數矛槍隨著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