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投水——光影何來?
石投水——波——何去?
世道網 人心惘
一宿一食 又塵土
往生無門 一念即至
候百歲 蓮花綻開無色香……
整片野地忽然都靜默下來。連馬兒也沒有嘶叫。狄斌、寧小語、“大樹堂”眾部下、車伕以至附近數百饑民,全都在聽鐮首的歌。
他們沒有人聽得明白,鐮首自己也不大明白。歌詞是用關外口音唱的,他已經忘記是在當年旅途上哪一站學會。
老人的眼神隨著歌謠聲變得和緩了,原來緊咬的牙關也放鬆下來。他倚著鐮首的大腿,表情變得有如嬰孩。
鐮首繼續反覆唱著這唯一記得的段落,手掌仍然來回撫摸老人的臉頰。
直至老人的眼睛終於閉合。
“他要來了。”
章帥左手握著一管顏色古舊的煙桿,右手負在背後,臉容懶洋洋地瞧著壁上一幅字匾,漫不經心地說。
那字匾長四尺多,木製的框架黑得發亮,上面以蒼勁潦草的筆劃書著“仁義”二字,每個都有人頭般大小。
章帥抽了一口煙。那是異國的貢菸,煙霧裡帶著橘子般的清甜香氣。他略一回頭,看看身後的人聽了有什麼反應。
那人隔在一方書桌之後,揹著章帥而坐,仍然握著一本書冊在細讀,眼睛並沒有離開。
手指把書翻過了一頁,閱讀數行後,那人才把書合上。
“我知道。”聲音略帶陰柔,不表露任何語氣情感。那人檢視一下手指甲,又玩弄著左手上一隻刻花的白銀手鐲。“我們不是一直在等待他嗎?”
“我知道容玉山父子已準備為他接風。”章帥把煙桿擱在書桌一角的石制灰皿上。“我猜想得到,他們會給他開些什麼條件。”
“那是什麼?”
“是好得令他無法拒絕的條件。”章帥微笑著說。
“他會接受嗎?”
“當然了。”章帥側首瞧向書房外的花園。“他不會拒絕任何權力。這是他來京都的目的。”
那人點點頭,但不確定是表示同意還是讚許。“章祭酒,我相信你的眼光。”他頓了一頓又說:“否則龐祭酒就是白死了。”他說後一句話時,聲音明顯變得低啞。
章帥無言撫摸著唇上修得很整齊的棕色短鬚。
“快要十五年了……”那人嘆息著說。“死去那麼多人,也不過換來十五年的太平。那些記憶還是那麼清晰……這麼快又再開始了……”
“這次不同。”章帥回答。“這次有很多事情,都在我的掌握內。”
“幸好,過了這麼多年,還有你在。”那人連同椅子轉動過來——椅子下方安裝了一大一小兩對車輪。“我的‘咒軍師’。”
章帥略垂下頭,神色恭謹地說: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老闆。”
於阿狗還記得媽媽在半個月前跟他說:“我們要去京都。”
她撫摸著他已凹陷的髒臉頰,懷著希望地說:“我們和其他村民一起去。到了京都就吃得飽。那兒有米飯和熱湯。每天都有。”
因此在阿狗那小小的腦袋裡,幻想中的京都是一個到處都堆滿白米、放滿熱湯桶的地方,那兒的人在不停地吃飯和喝湯。
現在他已不知道媽媽到了哪兒。
當馬車外頭的人呼喊到達京都時,阿狗不禁興奮地爬到窗前,觀看京都是什麼模樣。
沒有堆成小山的白米。沒有冒著蒸氣的桶子。也沒有人在吃飯喝湯。
窗外是一堵又高又長又硬又冷的灰色牆壁。
阿狗沒有特別感到失望。反正他早就吃飽了,臉也不再髒,換了一身又暖又軟的衣服。衣服外面穿著一件硬梆梆的粗麻衣,頭上束著一根白布帶——阿狗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穿。不過他看見其他同行的人也都穿成這個樣子,新的爸爸和媽媽也是一樣。
他很喜歡新的媽媽。她常常抱著他,喂他吃,替他穿衣服。她問他會不會寫字。他搖搖頭。她教他寫了第一個字——他的新姓氏。阿狗很高興,因為這個字很容易寫。
現在新的媽媽拖著他的手,告訴他:“我們要下車了。”新媽媽的手掌很溫暖。跟從前媽媽的手一樣的粗糙。
步出馬車時阿狗想象,在京都裡會看見些什麼東西?人們花了這麼大的氣力,建起那樣高的一道牆壁,守在裡面的一定是十分、十分漂亮的東西。
阿狗下了車,和新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