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語沒有任何感覺。齊楚在呼喊。寒冷的雨水淋得她全身面板冒起疙瘩。右腳底給尖石子扎傷了。街上的旁觀者發出鬨笑。她統統看不見也感覺不到。
笑聲停止了,大街兩旁的人怔怔地看著。繁華的安東大街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景:一個全身赤裸的美麗女人,在陰冷的冬雨中不顧一切地奔跑。全身因寒冷顯得雪白,只有臉頰紅得像桃子。結實渾圓的乳房隨著每一步而跳動。溼發纏貼在背和頸項上。纖細的雙足一步一步地繼續跑著。
她正奔向什麼?沒有人知道。
查嵩的臉在顫抖。
他想不到金牙蒲川真的出手了。難道他真的不怕惹怒龐文英?
官衙內室的桌案上堆滿了等他批示的檔案,可是他無心翻閱。
查嵩當然記得上次喝醉了說過的話。他慶幸是在自己的府邸裡說。他肯定沒有第三者聽見。即使有,也只是他的人。
——幹掉於潤生……我支援你……
蒲川難道就是因為這句話而下定了決心?於潤生要是知道自己因為一個女人而中箭,必定哭笑不得。
寧小語。一想到她,查嵩的胸口發熱起來。不錯。於潤生要是倒了,小語就會回來……
滕翊就在他身旁。這個即將退休的總巡檢臉色也不好看。就在他快要回鄉享福時竟出了這樣的大事。
“雷義呢?他當時不是在大街嗎?”查嵩問。“他抓不到那刺客?”
“有點奇怪……”滕翊說。“雷義除了派人掩護受傷的於潤生,什麼也沒幹。徐役頭的手下原本正要到射箭的方向搜查,卻給雷義的人阻止了……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
查嵩皺眉。雷義的行動確是奇怪……難道這傢伙也有份兒?他知道自己一天跟著於潤生,一天也不可能升官嗎?……查嵩有點後悔。上次應該接見雷義,探探他的口風。查嵩最感奇怪的卻是“豐義隆”。龐文英竟然沒有半點反應。查嵩知道蒲川想依靠自己去安撫龐祭酒。查嵩為了得回寧小語也十分樂意這樣做。可是龐文英還沒有表態,甚至連人是不是在城內也不能確定,這教查嵩無從插手。
於是他只能坐在這裡,默默地期望於潤生死在那一箭之下。
那悽慘的聲音並不響亮,像嘆息。
鐮首卻還是聽見了。也聽出了是誰發出的。他感覺一股冰般的悲哀,滲入身體每一個毛孔。他感覺肉體與心靈分離了。他的靈魂很想相信,那叫聲只是夢。再睡吧。睡。不要理會。睡了,一切都很好……
身體卻已衝出了房門。
“萬年春”大廳充滿肅殺的靜。
鐮首從三樓廊道的欄杆探出半個身子俯看。十指陷進了欄杆的木頭裡。甲縫滲出鮮血。呼吸停止。流不出淚的眼睛像蒙上一層哀傷的薄霜。
曲琳仍然站著,雙手仍然緊握著階梯口兩旁的木欄杆,她決心直至自己停止呼吸的一刻都不讓任何人登上去。
她的衣衫給扯破了。袒露的美麗胸脯上立著一個粗糙的刀柄。刀尖透出她同樣美麗的背項。
鐮首的十隻手指仍然緊握著欄杆。這些手指曾經愛撫那胸脯和背項。許多個晚上。溫暖的觸感。而她永遠不再溫暖。曾經給予他無比歡愉的優美肉體,將要腐爛消失。
十八個男人仰頭看見了鐮首赤裸的胖軀。為首那個——也就是那柄刀的主人——伸腿踹在曲琳腹上。僵硬的手指鬆脫。沒有生命氣息的女體頹然而倒。
那人踏著曲琳的胸口把刀子拔出,然後登上階梯。隨後的人也踏在曲琳的死體上。他們彷彿把她當成地毯。
——踏進一場血腥祭典的地毯。
鐮首一直看著。他凝視踏在曲琳身上的每一腳,凝視那停止流血的刀口,凝視那沒有生機的眼睛。每看一眼他都像往自己的心狠狠紮了一針,他要懲罰自己。
正登上樓梯的十八個人臉上沒有表情。冷得就像他們手裡的十八柄兇刀。十八顆心臟卻怦怦亂跳。鐮首是個會呼吸會走路的傳說。他們將要親手結束這個傳說。然後他們自己也將成為傳說……
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他們頭頂。
他們悚然抬頭,看見那是什麼東西。
一個從樓上凌空躍下來的男人。一個很胖、很胖的赤裸男人。
“為什麼?全漂城的男人都想要我!為什麼你不要我?”
“……”
“我不管!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可是誰死了我也不管!我只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