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就再也看不到了?那他怎麼不回來和我們打聲招呼,也讓我們再看他最後一眼啊?”苗香菊讓女兒這樣一問,淚就流得更兇了。陳根清其實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但看到娘和姐姐都在哭,也張開嘴嚎啕大哭起來,聲音比誰都大,邊哭還邊喊著,“我要爹!娘,我要爹!”
陳隆毓是晚上回家才知道兒子的死訊。陳隆毓現在白天也要到生產隊裡去幹活兒,不過不是在地裡田間,而是到生產隊的大院裡去編竹筐,山裡人都會的手藝。就是用藤條竹片編些筐啊籮啊匾啊之類的東西,盛糧食裝果子蔬菜往地裡送糞什麼的,鄉下人不論家裡過日子還是地裡幹活兒用得著的地方很多,編多了還可以拿到集市上去賣,也算是村裡的一項副業。陳隆毓現在是牛鬼蛇神,那是要接受改造的,所以不管年紀大小都得去幹活兒,讓他去幹這個已經是對他非常客氣的了,馬德全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嚴厲語氣卻非常緩和,讓人感覺他在堅持原則的同時也不失寬宏大度。
默默地聽兒媳婦哭著講完,陳隆毓卻什麼話也沒有說,而是拿起菸袋又坐到了門口兒,從布口袋裡倒出菸葉,裝進菸袋鍋子,然後用手指摁結實了,再擦著火柴,就吧嗒吧嗒地抽起來,動作連貫平穩,沒有一絲的慌亂。陳隆毓就這樣一袋接著一袋不停地抽菸,苗香菊仍舊摟著孩子在啜泣,誰也沒數他到底抽了多少袋煙,只是通風條件非常好的棚子裡竟然煙霧繚繞的有些嗆人。臨了,陳隆毓才把菸袋鍋子往鞋底上磕了磕,收起來之後說:“根清他娘,你也不用想不開,一人一個命,他爹要是該著這樣躲也躲不了。不為別的,為了讓他爹能去的安心,你也得把孩子拉扯大。”陳隆毓已經站了起來,停頓了一下,又說:“我寫封信給老二,讓他回來。”
兒子死了,當爹的還能如此表現,著實有些不易。陳隆毓平靜地說完後就讓孩子到他那裡,兩個孩子都戀戀不捨,看了看娘才走了過去,苗香菊這才用袖子擦擦眼角,她已經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做飯。苗香菊拿著瓢去淘米,陳隆毓就像自言自語地在說,“不管怎麼樣日子也要過,天災人禍都是命裡帶的,老天讓你三更死你就絕活不到天明。”只是誰也不會知道,到了晚上,夜已經很深很深,陳隆毓仍舊躺在他那張小床上瞪著一雙眼睛呆呆發愣。誰也看不到,誰也不會看到他的臉上已經堆滿了淚水,在月光下一粒一粒像珍珠一樣晶瑩奪目。
老二就是陳旺業,雖然他現在在火車上工作,而且看起來已經站穩了腳,但陳家這麼重的擔子是不可能讓苗香菊一個女人來挑的,陳隆毓決計讓陳旺業回來。陳隆毓寫好了信,就讓苗香菊送去,還說多花幾個錢寄個快件,在他心裡一刻也不能等,最好陳旺業現在馬上就出現在家裡。可陳旺業沒回來之前,日子也還要過,陳旺宗是給生產隊辦事出的事兒,生產隊不應該不管吧?苗香菊就去了馬德全家,她需要讓這個在村裡德高望重的老隊長給個說法兒。
馬德全悶著頭沒吭聲,他心裡明白,這事得怪他兒子馬革命,可他不能這麼說。苗香菊在啜泣著說:“孩子他爹雖然成分不好,可也是為社會主義事業丟的命,現在家裡剩下這老的老小的小,讓我們可怎麼活啊!”說完,豆大的淚就滾了出來。馬德全就嘆了一口氣,卻說,“可這能怨誰呢?一起去的人那麼些,人家都沒出事兒,他怎麼就出了事兒?”苗香菊驚恐地張著大眼,似乎不太相信這是馬德全說的話,可還不止這些,“這就像你在地裡幹活,自己摔一跤在钁頭上磕死了,難道還得怨生產隊不成?”苗香菊就吞吞吐吐答不上話來,只能說,“那人就白死了不成?”馬德全就一臉嚴肅地說:“首先必須弄清楚,你家裡的出事兒是他自己的責任,和生產隊沒有關係。至於你們以後的生活,當然了,社會主義國家是愛護人民的,隊裡是會做考慮的,你先回去吧。”
這就算是有了答覆,苗香菊就擦擦淚從馬德全的屋裡出來,在院子裡恰巧碰上了馬革命。馬革命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嘻嘻笑著說:“來了。怎麼不多坐一會兒?”苗香菊有些害怕馬革命那種眼神,就像她身上啥也沒穿似的,她不敢看他,就低著頭吱唔了一聲,然後小跑似地出了院子。
馬革命進到他爹屋裡,就問:“她來幹啥兒?”馬德全一時沒反應過來,停了一下才說:“你說陳家的媳婦?還能幹啥兒?都是你惹的事,老早我就說放排太危險,你偏是不聽,現在鬧出人命來了,要是讓上頭知道吃不了得兜著走!”馬革命就不屑地說:“上頭怎麼會知道,他一個黑五類分子,死就死了唄!”說完,馬革命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又問:“難道她還要到上頭去告不成?”馬德全搖搖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