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們大漢的列祖列宗相比,陛下算是位中等的君主。”
漢家的吏民品評事物,喜歡分上、上、下三等。每一等中還可再細分上、中、下三等,共為九等,或稱九品。在本朝最偉大的史家班孟堅的不配之作《漢書》裡,便將自有人類以來的歷史人物依九品等第評論了一番。中等的人物,是在聖人之下,不肖小人之上的平常人。爰延的意思是說:像陛下這樣的君主,自己不可能有所作為。如果被賢臣輔佐,天下就會大治;如果被小人包圍,天下就會大亂。這個評價直切而不落阿諛之嫌,可更多的還是對天子的期望。天子是個聰明的年輕人,為此,他升遷了爰延的官職。
即使充當一位中等的君主,他還是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他的精力更多地耗費在下等君主們常常關注的那些事情上了。史書記載他惟一過人的才賦是“好音樂,善琴笙”,這是史家指責他喜好聲色的委婉敘述。他還被描寫成是個有異端思想的皇帝,他破天荒地在宮廷中為佛教的祖師釋迦牟尼和道家的祖師老子設立了祭壇。這一點,不僅違背了本朝以儒家學說為政教大綱的原則,而且,這兩種信仰都俱有的清心寡慾的教條,還被他的臣下們信手拈來,作為指責他好色的矛頭,令他陷入尷尬的境地。事實上,他的短壽正是由於他的信仰沒有能夠戰勝他的慾望。
臣下們最終還是選擇了一個“桓”字作為他的諡號,這是個不壞的稱呼。“桓”有“大”的含義,按諡法:“闢土服遠謂之桓”,在此之前,只有春秋戰國的諸侯霸主們如齊桓公等擁有過這樣的名號。這是因為近年來惟一值得提起的政績是:本朝在與周邊民族,特別是與西北羌族的衝突中,取得了戰略上的優勢。
和前漢的孝成皇帝一樣,孝桓皇帝生前有很多女人,但也沒有子嗣。
這又是一件令人頭痛,而在本朝卻見怪不怪的事。本朝的列祖列宗不僅年壽不長,而且生育能力不強。由嫡長子承繼大統的制度,在本朝難以貫徹。孝殤皇帝以出生一百多天的嬰兒承繼其父孝和皇帝的大統,不滿七個月就夭折崩殂,大統旁落到他的叔父孝安皇帝身上。此後的孝順皇帝是孝安皇帝的獨生子,而這條微弱的血脈又以一個年僅兩歲的幼主登基、不滿五個月便又崩殂的形式中斷了,這便是孝衝皇帝。此時,皇室中已無儲君,只得從藩王中遴選。以後的孝質皇帝以及眼下這位剛剛賓天的孝桓皇帝,都是以外藩的身分入繼大統的。
未來的新帝只能產生於藩王之中,似乎,這已成了慣例;彷彿,這又是天命。一切的一切,皆非人力所能為也。
國不可一日無君,正如天不可久陰。新帝的擁立,已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按本朝的禮法,大行皇帝的葬禮,要在新帝即位後舉行,此間,諸位大臣們仍循舊政,事死如生。可是,天子駕崩畢竟給人帶來不安,對朝官來說,最擔心的是將來的人事變更,以及朝綱的因革。本朝的政治從來是朋黨紛爭,瓜葛糾纏,險象環生,一言難盡。故而在此期間,中樞機構的諸多大臣竟託病不朝,這引起了太尉陳蕃的擔憂,他給這些機構遞去了一封公開信,指責道:“古人立節,事亡如存。今帝祚未立,政事日蹙,諸君奈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床,於義安乎?”
以太尉的資歷、耿直與威望,這封信讓大家感到無地自容,紛紛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同時,擁立新帝的行動已經開始。
這一年,漢河間國解瀆亭侯劉宏才十二歲。如此年紀便領侯爵,並非由於他的早熟,或是在政治、道德上有什麼超常的成就,而是表明:他是個失怙的少年。他的爵位襲自他的父親——已故漢解瀆亭侯劉萇。十二歲的侯王,對事情只能是朦朦朧朧的。他可能知道,剛剛駕崩的天子是自己的堂叔父,他們來自一個共同的先祖,即孝章皇帝之子、漢河間王劉開,但他決不可能知道,天命竟然轉移到了他的身上。直到從洛陽來的馬隊、儀仗簇擁著一輛白蓋馬車來到他的府第;直到朝中侍御史、光祿大夫劉儵、中常侍曹節,拿著朝廷的符節,一起向他行大禮時,他似乎才明白了。
《品漢朝》第一章 孝靈皇帝(3)
接著,光祿大夫向他宣讀了以太后的名義釋出的詔書:
大行皇帝德配天地,光照上下。不獲胤嗣之祚,早棄萬國。朕憂心摧傷,追覽前代法:王后無適,即擇賢近親。考德敘才,莫若解瀆亭侯宏,年十二,嶷然有周成之質。春秋之義,為人後者為之子,其以宏為大行皇帝嗣。使光祿大夫劉儵持節之國奉迎。
這支由黃門宦官、禁軍虎賁、羽林組成的上千人的車駕隊伍,從洛陽向東北方向的河間國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