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共同生活於皇宮大內之中的奴僕們,與皇宮之外的帝國各級行政機構中的官僚們,竟然是水火不相容的。
這幾個月來,她已經多次在被侍候得舒舒服服的情形下,將爵位、官職當作小玩意一樣賞給了幾個宦官和皇帝乳母的親朋好友們。當然,每次封賞都以天子的名義,並在天子的監督下,由掌璽大臣蓋上御璽後釋出。這個習慣後來被靈帝不折不扣地繼承下去,並有所創造。這又是後話。他們都不太明白:這些東西都是國家的重器,對於親近寵近的奴僕或親戚,可賞之以財,但決不可授之以爵。
時已八月,洛陽城中秋風蕭瑟,涼透單衣。
陳太傅有些等不及了,他是個政治潔癖,希望像掃地一樣處理國家的政務。太傅的名望,來自他十五歲時的怪異行為。那時他閒處一室,聽任院子裡雜草叢生。有一天,父親的朋友、郡中功曹薛勤來訪,見狀便對他說:“小子!貴客到此,為何不好好地灑掃庭院?”
《品漢朝》第一章 孝靈皇帝(7)
“大丈夫處世,當掃除天下,安能掃此一室?”
陳太傅說出了一句永垂青史的豪言。
對於大將軍的慎重,太傅有些不解,可能還有些顧慮。他在家中徘徊反側,想找一個好的藉口,敦促大將軍早些下手。
忽然,府外的街市上,傳來了喧囂之聲,接著,家僕進來報告:天上出現日蝕,百姓們正在祈禱和叫喊,希望驅除吞食太陽的天狗。太傅心中一震,吩咐備車去大將軍府。
“日乃陽氣,君王之象。月乃陰氣,臣下之象。今蒼天示以日蝕,當有君側小人作奸弄權,太傅必為此事而來吧?”大將軍一見太傅便急切地問道。
太傅見大將軍知曉天道,便直截了當地從人事的角度提醒大將軍:
“當初孝元皇帝朝,御史大夫蕭望之竟為一個閹人石顯所譖,被迫自盡。當今李膺、杜密諸公,曾為閹宦所窘,禍及妻小。何況現在像石顯這樣的人,不下數十個,為害就在眼前啊!蕃以七十之年,欲為將軍除害。今可且因日蝕之事,斥罷宦官,以答天變。此外,乳母趙夫人及諸多女尚書,每天都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干擾朝政。急宜退絕,請將軍從速計議。”
“太傅請回,武即刻進宮,面陳太后。”大將軍竇武答道。
斥罷宦官的理由很簡單,在士大夫的眼裡,宦官不具備人格,只是天子宮內執帚奉盞的奴隸。君臣之間,有社稷大義可言,真正有臣子應當是社稷之臣,而非天子的私臣。故君對臣不可無禮,臣對君亦可去就,而對宦官則無須如此。可士大夫們有一點不明白,並不是一開始,宦官們就一心一意地與他們過不去,而是被士大夫們用各種制度和禮儀禁錮在大內的那位天子,不時地想把耳目手足伸展到大內之外的更為廣闊的天地之中,直接干預士大夫們操縱的行政執行程式。從這個角度看,如果不倚重身邊的這幫殘賤之人,天子即便頂天立地,也是四顧茫然,真成了他一天到晚掛在嘴上的謙稱:孤家寡人。再則,主子和奴才朝夕相處,他們之間的感情即便不是最真誠的,可也不是君臣大義這種崇高卻冰冷的道德所能替代的。
這些道理,年少的天子尚不知曉,可竇太后一定心領神會。她現在和父親的立場有些分歧。或許,她很自信,認為自己能夠駕馭宦官們,因此當父親向自己及天子列數宦官權重專斷、子弟佈列、貪暴無厭,以致天下訩訩等罪狀,並要求廢除全部宦官時,她便覺得父親的主張過於荒唐了些。而靈帝聽了,則又怕又氣。
“我大漢自立國以來,世世皆用宦官,此乃國之常典,但當誅其有罪而已,豈可盡加廢除?”太后說。
大將軍心中怏怏不快,而靈帝則暗自慶幸。
於是,在得到太后的首肯之後,大將軍下令逮捕了兩個罪行顯白的宦官——中常侍管霸和蘇康。這是兩個頗有才略的大宦官,掌管天子的秘書處,專制獨斷,在孝桓皇帝朝就與士大夫們結下了怨恨。當然,竇太后之所以同意大將軍拿這兩個人開刀,還出於她作為女人特有的狠毒心理,因為管霸和蘇康曾在孝桓皇帝新喪之時,苦諫她不要殺害除田聖之外的其他嬪妃們。
有時候惡人反要為自己瞬間流露出的良心付出更高的代價。
很快,他們就斃命於大將軍的刑具之下。可大將軍並不滿足,他明白擒賊擒王的道理。管、蘇二人僅僅是大宦官曹節等人的爪牙。這幾天,大將軍屢屢向太后進言,請求誅殺曹節等人,可女兒的態度卻屢屢使他失望。
大將軍以外戚的顯貴身分,來實現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