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房,大花子房早年由萬字會捐資興建,而小花子房則由安城道
德會資助。大花子房在南康門裡,是一趟十二間的舊房子,早已破爛不堪。房頂生長著許多蒿草,傾斜的山牆外面用大木頭柱子支撐著,天棚也要用木杆子頂著,才使它沒有塌落下來。花子房缺窗戶少門,本來四方的門窗都歪斜著變成了菱形,掛幾條破麻袋當門,再弄來破爛洋灰袋子堵住窗戶和牆上的裂縫,以此來遮擋寒風。花子房一共分成四個房間,每房三間:東首的叫“上間”,住些瘸老病瞎,無兒無女的老絕戶。他們住在這裡是不收錢的,由慈善機構萬字會出資優待。年老體弱的花子,時常大小便失禁,吃喝拉撒都在炕上,得由其他乞丐輪流收拾。中間的叫“腰房”,裡面住的是能走能撂的,大部分是遊走江湖的藝人,打竹板、耍哈喇巴的。他們夜間住在花子房,男花子每天要上交兩角五分錢的柴草錢。另外的房間是“女房”,住的多是女花子和小孩子,花子越來越多,就不得不男女混住,女花子每天也得交兩角錢。西頭的房間叫“下屋”,名為“下屋”,實為花子頭住的地方。外面有門窗,裡面的陳設很是講究,板櫃、桌子椅子、座鐘撣瓶,應有盡有。
俗話說:窮不生根,富不落地。花子房也是一個小社會,丐幫裡也有不同凡響的人物,比如破產的地主,落魄的文人。乞丐內部也分三六九等,也有行業規矩,約法三章:不偷不搶明要。乞丐必須臣服於花子頭,當面要尊稱其為掌櫃的。花子頭不是輕易做得的,既見多識廣又手段毒辣。接受王寶安叩頭的花子頭綽號李破敗,夏穿綢緞冬穿棉,尤喜好穿鑲紅滾邊的藍馬褂。此人早先是昌圖縣的大地主,因為滿蒙開拓團的進駐,一下子失去了土地,弄得家破人亡,淪落於此。按照日本議會透過的“滿洲移民計劃”,從1936年開始,日本政府實施了移民百萬的計劃,其中包括部分朝鮮人。日本開拓團招募在鄉軍人,沿鐵路沿線圈佔良田,以武力脅迫百姓背井離鄉。李破敗所有的土地正在鐵路附近,日本人以每畝地五角錢的價格強行“收購”。沒有土地,又不願意勞動,就只好走歪門邪道了。此人工於心計又會幾路拳腳,幾番拼殺撕打出來,做了花子頭。花子房一律仰李破敗鼻息,花子們不過是他可供驅遣的狗而已,他們見了兇殘暴戾主子,無一例外地流露出又敬又畏的神色。李破敗在城裡很吃得開,一般人家的大事小情、紅白喜事,都要請李破敗到場吃喝。花子頭有杆鞭子,隨身攜帶,專門用於抽打乞丐。一見到花子頭的皮鞭,乞丐會趕快溜走,不敢在此討要。李破敗進誰家吃飯,就將鞭子懸掛於大門旁,鞭子的木柄上刻八個字:“乞丐無理,打死勿論。”
王大貓在腰房裡住,南北兩鋪長筒子土炕,連席子都沒有,遑論被子。炕上鋪著洋灰袋子、麻袋片、草簾子還有一團團的稻草。屋子裡陰冷潮溼,擁擠不堪,密密匝匝地擠了四十多人睡覺。空氣汙濁得厲害,到處都臭烘烘的,人體的臊臭和食物發黴變溲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對於寒冷難耐的王寶林來說,好歹是個棲身之所,至少花子們的體溫可以互相取暖。花子房住得久了,就不覺得眩暈噁心了。花子每天都要出去乞討,路線地段大致有個分工。年老體衰的和大煙鬼都挎著飯筐,提著盛菜湯的鐵斗子,挨家挨戶地討要殘羹剩飯,至於瞎眼睛缺胳膊少腿的花子,就只能趴在路邊行乞了。街頭乞討不容易,到後來這點兒糧食也難保證了。偽滿中期以後,窮苦人家不時還得靠橡子麵度日。家家不飽,人人捱餓,所以誰也沒有多少吃的能送給乞丐。凡能走動的花子,只好走村串屯去討要,儘管鄉下要出荷糧,但糧食還是比城裡寬餘些。趕到初一、十五,花子們就回城裡來“抓街”,去買賣商號要飯吃。一入冬月,李破敗就興奮起來。一年一度的好時光到了,他準備車馬下鄉齊糧。掌櫃的下屯齊糧,可謂聲勢浩大,凡能走動的乞丐都要隨行護駕。誰家不給糧,花子們就賴住不走,惹急了就住下,房前屋後隨處拉屎撒尿。倘若是個大戶,沒準一把火燒了你家的場院,放跑圈裡的牲畜。叫花子的事情,連警察都躲著走,誰都無可奈何。見他們來了,小門小戶給個十斤半斗的,大戶人家得按地畝數量給糧食,給少了休怪花子們翻臉。有錢有勢的人家都不想招惹花子,乖乖給糧給錢,他們深知花子房的厲害。這夥人得罪不起,搞不好十冬臘月的弄來個凍死的“白條”,擺在你家大門口,叫你噁心二年。再不服,就天天送,一天擺一個,連送十天半拉月!數九隆冬,城邊村屯的凍死鬼有的是,尤其不缺麵皮發青的死煙鬼。如此一來,大戶人家都變得深明事理,花子房齊糧比村公所攤派來得痛快,一路順風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