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白馬的年輕人問:“誰是村長?”
“我、我是。”老牟跨了一步,腿腳有些哆嗦。
年輕人問:“你這裡有姓金的老頭、老太太嗎?”
“沒沒有啊。”
年輕人很著急,說:“不對吧?應該有六七十歲,姓金。”
趙前猛地心跳,問:“咋了?”
“噢,這位是有名的財主趙前。”旁邊有人介紹道。
趙前說:“鄙人泰山姓金。”
“在哪兒!”聲音顯得很興奮,藉著火把看,年輕軍官身材高挑,相貌俊朗。趙前回答說:“故去了。岳母健在。”
兵馬是奉天大帥府派來的,為首的是大帥府的副官。堂堂大帥府的副官下來,鄭知事不敢怠慢,慌忙喚來警察局局長,陪同副官直奔老虎窩而來。原來東三省巡閱使張作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往事,有恩不報,還是個人嗎?!張大帥吩咐副官去老虎窩,尋找姓金的老頭老太!臨了還叮嚀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金女人見了副官,孩子似的拍手:“首志回來了?是俺兒子嗎?”定睛一看不是,就失聲痛哭起來,老淚縱橫的樣子叫趙前夫婦很沒面子,女婿忙說大帥派人來接你去奉天府哪。老女人破涕為笑,連聲說好好,俺這就去奉天,俺兒子在奉天!說著窸窸窣窣地摸出了一個包裹,說這就去,這就去!這包裹簡直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裡面有老金留下那份字據,還有年節晚輩給的錢,老人只認現洋不認奉票紙錢,但都照收不誤。每日都要檢查許多次,開啟再包上,反覆反覆,口裡還要念叨:“這是俺兒子的。”
翌日早,大隊人馬簇擁著老金太太去了安城縣。這事情轟動了整個老虎窩,十里八村的都出來看熱鬧,老少爺們說:“趙東家可不得了了!”夾在馬隊開道的車流裡,趙前感覺鄭知事和李局長和他親熱無比,說到高興處新知事還晃晃他的膀子。趙前也順口搭牙地跟他們說些套話,心裡卻尋思:他們管自己叫爹都行了。在縣衙裡用午餐,面對著滿桌子的好飯好菜,老太太居然一口不動:“俺一天兩頓飯,沒到時辰哩。”鄭知事喊人去買了四個果匣子的細點心,又喊人叫裁縫鋪扯布,連夜給老太太趕製兩套新褂子。還悄悄拉過趙前,往褡褳裡塞了一沓奉票,極其懇切地說:“路上用得著,用得著。”見左右無人,耳語道:“兄弟沒來得及看你去,到了帥府多多美言啊。”
一出縣衙,老太太被攙扶進黑色的小汽車。老人興奮得不得了,拍拍這摸摸哪,像孩童般歡天喜地。這小臥車可真舒服,比坐在炕頭上好受多了。雖說趙家土地無數糧囤滿倉,出門頂天也就一架三套馬車,牲口脖子上套串響鈴,大鞭子系紅纓,車轅下面掛咕咚,一走震天動地的山響,也算得上夠氣派,但比起這小臥車來,可真是天上地下。轎車忽忽悠悠地朝南開,趙前暈了,老太太更暈,嚷嚷:“俺兒子當了大官!”
老金太太奉天之行風光無限。進得奉天城,一站一站地有人接應,大老遠就有人報信去了。大帥府中門大開,紅氈鋪地,鼓樂喧天,兩隊士兵分列左右。張作霖個子不高,一身長袍馬褂,率六房姨太出迎。在眾奶媽婆子、丫鬟使女的簇擁下,他緊走幾步來到老人面前,仔細端詳,說:“對對對,正是正是!”接著又說“大嬸,你怎麼才來啊,可想死侄子啦!”金老太糊塗了,拉著張作霖的手,淚流滿面地說:“你是俺兒子啊。”聞得此言趙前心下大駭,豈料張作霖雙膝跪下叩頭,說:“對啊,你就是俺媽!”接著回頭喊各房姨太過來,給老太太見禮請安。五姨太為人乖巧,腰肢款款地走過來,手上攙扶著老太太,嘴裡甜甜地道:“媽!雨亭常唸叨你啊,想得沒法子啊。”
大帥府張燈結綵,設宴款待。宴席上,排滿了山珍海味玉液瓊漿,淨是世間稀罕之物,真可謂:山中走獸雲中燕,河裡肥魚海底鮮,雞鴨鵝狗去皮羊,猴頭燕窩整盤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滿面春風的張大帥說:“當年,要不是媽在路邊救我,今天哪來的什麼大帥啊?”有幕僚連連稱讚:“時勢造英雄,大帥英雄起自布衣啊。”張作霖搖頭:“啥英雄不英雄的,咱老張當年是土匪,土匪咋的?除暴安良劫富濟貧!”酒喝得熱烈,一位師爺站起來做詩,搖頭晃腦極忘情狀:
第十一章(2)
婁金下凡渡陰陽,
遇難呈祥入圍場。
遼水自有龍虎在,
千古傳頌美名揚。
掌聲、讚揚聲不斷,另一位文人模樣的人起身道:“單從大帥的名諱上看,就是大富大貴之身啊,雨下之林滋潤萬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