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人家在對面淚光盈盈笑著說這一句,又覺得自己過分,再看一眼眾人神情,也有些臉色微紅,咳嗽一聲訕訕不語。
孟破天盯著他神情,又加了一句,“這不肯便罷了,掃了我面子,你是不是該補償我?”
裴樞此時心中有愧,倒想給孟破天台階下,但又怕她來什麼非分要求,有點警惕地問:“補償你什麼?”
孟破天笑得似乎毫無城府,“陪我喝杯酒兒。”指了指四周,“當眾。”
裴樞鬆了一口氣,爽快地道:“好。”伸手要拿壺斟酒,孟破天卻搖了搖頭,“不是這樣喝的。”
裴樞愕然看她,孟破天回頭,對景橫波輕笑道:“女王,先前你說的交臂交杯酒兒,我想請您做個示範給裴樞瞧瞧。”
景橫波盯著她的眼睛,恍然大悟。
這女子,今日竟然玩起了心機。
孟破天要和裴樞喝酒是假,逼她景橫波當眾證明自己對裴樞無意,從而讓裴樞徹底絕望是真。
景橫波想了想,嘆了口氣,心想這樣也好。
這個時候的交杯酒,也就是合巹酒,只是洞房裡的夫妻對酒,方式也不是豪放的夫妻交臂,而是新婚夫婦各自一個酒杯,先飲一半,再換杯共飲,飲完後,將酒杯一正一反擲於床下,取百年好合之意。
孟破天說的,卻是她先前說起的現代交杯酒。
她笑吟吟站起身來,端起了自己酒杯,笑道:“那酒可不是尋常喝法,還是朕親自來給少帥做個示範吧?”
裴樞的眼神亮了起來,大概很是期待景橫波親自和他喝個酒兒。
倒是耶律祁,一直就在七殺那一桌沒過來,他向來萬事看得清楚,而且比裴樞肯認。此刻也不過淡淡笑看,流光溢彩的眼眸,時不時瞟向黑暗中的亭臺樓閣。
景橫波走到那桌前,迎著裴樞期待的目光,一個轉身,站在了宮胤面前。
宮胤抬起頭來看她,目光清若雪山之巔的泉,明晃晃地只映著她。
景橫波給他斟了一杯酒,微笑伸手拉他起來,宮胤眼底似有笑意,卻也沒有拒絕,起身後便要和她碰杯,景橫波微微向後一讓,隨即微微踮起腳尖,將自己的酒杯,繞過了宮胤的脖子。
大交杯。
四面一霎寂靜,驚呼吸氣聲起,片刻之後,譁然笑聲,幾乎令四面花樹簌簌。
女王豪放,名不虛傳!
蒙虎笑得滿面開花——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耶律祁微微側身,斜對著那桌,和伊柒低聲談笑,似乎沒看見這一幕,伊柒捧著額頭,很煩惱的模樣,長聲哀嘆道:“來遲一刻呀……”
耶律祁但笑不語——來遲?他還是來早的那個,又如何?緣分如落雨之雲,誰也不知道那一停之後會不會飄走,誰也不知道最終會在誰的頭頂,普降甘霖。
景橫波只看著宮胤,她想看看這一刻,他眼底神情,想看看這一刻無言表白,他是否依舊逃避。
宮胤似乎怔了怔。
他垂下的長長眼睫,掃在了她手背。
唇邊是酒香和她的體香,她手指細長,指尖滑潤柔膩,微微蹭著他下頜和脖頸,有點滲入骨髓的癢。
因為整個手臂都繞過了他脖子,所以她整個人向前傾,唇也幾乎貼著他的頰側,有淡淡馥郁香氣傳來,三分魅惑三分神秘,香氣裹著那雲嬌雨柔的女子,當噴薄處蓬勃,當收斂處婉轉,起伏曲線都是詩,一次呼吸都可在他心頭譜曲。
四面都是目光,她目光裡都是他。
他心頭微微盪漾,這盪漾非關風月,只是感動。
感動她從來都這樣對他——不顧一切的坦然昭告,放下牽絆的執著追逐。
當她為他做到如此,他又怎能退縮避讓。
在蒙虎緊張而又微微驚訝的目光中,在所有人目光中,他抬起手臂,執起酒杯,學著她,溫柔繞過了她的頸項。
如鴛鴦交頸而眠,彼此將彼此摟緊。
相視一笑,同時舉杯。
飲盡。
我與你此刻交頸、交杯、交心、交這紅塵一路跌宕,情意萬種。
而唯有你我才知,此一杯亦將這一生,終於坦蕩交付。
這一霎偌大庭院,人人端坐不動,靜可聞落針。
月色清透,琉璃燈紅,燈下他和她的剪影薄透秀致,各自都是男色與女容極致之美,臂膀勾連,身體相依,頸項仰成人世間最美好的弧度,似乎聽得見酒液傾落琳琅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