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酒?是不是還有別的東西?有沒有信啊什麼的?”景橫波立即撲過來翻找,卻失望地看見那地板暗格之下空空如也。
英白拿出了那酒,對著燈光,出神地看著。
“英白。龍山冰釀最後一壺,在這靜庭書房三步之下的暗格裡。到時候你回來,若我不在,你記得自己取來。”他道。
景橫波翻找的動作驟然停住。
“這是我出帝歌時,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景橫波慢慢轉頭看那罈子,半晌喃喃道:“龍山冰釀。”
當初紅楓之下,她曾喝過。
“是百年龍山冰釀。大荒絕品。滿百年的龍山冰釀,先不說滋味如何,還能令人拔除體穢,寒暑不侵,對武人築基尤有好處。”英白淡淡道,“玉照宮珍藏,也不過兩三壺而已,上一壺,是你喝了。”
景橫波伸手扶住額頭,想起那日的酒瘋,那些只知道發酒瘋的日子,真好,真遙遠。
“這一壺,其實還差一年才滿三年,三年之約變成兩年,你表現得比他想象得好。”
英白取過酒杯,給她斟滿。
“他早就想好了。”景橫波喃喃道。果然,果然很早就決定了。這龍山冰釀,早在什麼事都還沒有發生時,就已經給她喝過。
她端起杯,仰頭灌下,入口卻早已沒有當初的美妙醇厚,只覺苦澀。
“這壺酒,我和他要了許久,到現在才喝上,還得我為你幹上兩年活。”英白一口飲盡,搖搖頭,“比起你輕而易舉便喝掉了一壺,我這酒不該分給你才對。”
景橫波笑笑,給他斟一杯,自己滿一杯。
“分給你,是要告訴你,他為你做的事,很早,很久,滲透在每一件事中。你可以不喜歡,不接受,不珍惜,但我想問你一句,他已經做了這麼多,你忍心將他的心血白費嗎?”
景橫波沉默,再乾一杯。
“如果他真的從此不歸,你忍心令他失去江山失去生命之後,拼盡努力的最後一個心願都要被你糟踐嗎?”
景橫波再乾一杯。
“如果你這麼任性下去,將來你也會死,你去地府之後,有臉見他嗎?”
景橫波再乾一杯。
英白奪過了她的酒杯,不客氣地道:“夠了,剩下的是我的了。”
景橫波奪回酒杯,再斟一杯,仰頭喝乾,一甩手,啪一聲杯子在地板上粉碎。
“你想多了。”
“嗯?”
“這天下,我要。”景橫波雙手一攏,似要攏盡大荒,“這三天,我想明白了。我要的,不僅是帝歌,是整個大荒,只有整個大荒都屬於我,我才能找到他。他藏,藏在我的土地上;他死,死在我的天下里;他就算真死了,葬了,也是葬在我的大荒。等我死了,葬了,無論葬在哪裡,都算和他合葬。這輩子,生生死死,他都只能在我的大荒,在我的懷裡。”
英白仰頭看著她,一口酒咽在咽喉中,滾燙灼熱,生痛。
景橫波已經走了出去。
走過長廊,走過靜庭,走過寢殿,走到外廷,玉照正殿。
在錦繡堆圍,雕龍飾鳳的寶座上坐下,緊緊握住冰冷的金龍扶手。
坐在這裡的姿勢,雙臂要展開,總攬大荒,俯瞰萬民的姿勢。
抬起視線,越過殿門,看見月光如水的廣場,看見遠處巍巍宮門,更遠處的濃淡山巒。
身在高處,才可以看得更遠。
黑暗的大殿裡,她昂首高坐,面無表情,月光耀上她的臉,一片霜冷雪白,隱隱蜿蜒兩道閃亮水跡。
冷月悽悽,玉宮寂寂,整座大荒在沉睡,無人知道,帝歌的新主人,在這夜半寶座之上,流淚。
至高至尊皇位,至熱至冷人生。至喜至憂相愛,至悲至傷離別。
殿門忽然緩緩開啟。
月光照亮一個影子,黑色倒影長長拖在金磚地面上。
有一瞬間,她狂喜欲起,以為是他終於回來,卻又一霎心跳,怕是他魂魄迴歸。
隨即她便認清這是禹春。
那人站在殿門前,一手緊握,默默地看著她。
她凝視著禹春,心中燃起一絲希望,這是陪伴宮胤在帝歌最後一段時間的大統領,他有什麼要告訴自己的嗎?
禹春似乎在猶豫,但他終於看清她臉上淚痕時,終於對她緩緩攤開了手。
“陛下,”他道,“你想找到主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