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襄國定親禮比成親禮更重要,我父王向帝歌遞表,國師居然答應了來觀禮,真是破天荒頭一次……”
她聲音漸低,過了一會,有沉沉鼻息傳來。
她睡著了,景橫波不能睡了。
她僵硬地躺了半晌,才把那個訊息消化完。又躺了半晌,才讓心臟恢復正常跳動,再躺了半晌……躺不住了。
起身,撩開紗帳,外面是如水的月光,碎銀一般鋪在木質的長廊上。
她赤腳輕輕走到廊下,隨手拿件披風披了,在長廊上輕輕坐下來。和婉不愧是國主最愛的女兒,整座宮殿,包括寢殿外的長廊,都鋪設了地龍,溫暖如春。
景橫波仰頭看天際明月,恍惚想起似將十五,再過半個月,就快過年了。
冬夜月光冷徹,看一眼便涼到心底,似揣了冷玉在懷,心跳體溫,捂不熱。
宮廷裡的矮樹四季常青,在月光盡頭鬱鬱蔥蔥,浸染出一片層次分明的翠色。
宮中種樹,為免被刺客藏身,向無大樹。靜庭就不一樣,有連綿的紅楓,也有蔥鬱的青樹,似乎毫不在乎刺客這種生物。
因為靜庭的主人,剛如山石,睥睨天下,無需砍伐高樹以自保。
琉璃身,金剛境,以天地冰雪寒氣為眼神。
她忽然激靈靈打個寒戰,只覺得心中一痛,一股烈火之氣遊走四肢百駭,半身立即麻痺。
她臉色一白,心中暗叫不好——毒發了!
她左右四顧,這長廊是內凹的,是公主寢殿的露臺,四面有花木扶疏,宮女們睡在另一側的殿邊,並無人接近。
無人接近代表著安全,同樣代表著無人幫助。
她外衣內袋裡有七殺給她的藥,可以在毒發時護心,避免被傷及心脈,但是現在,她很難從廊下挪移到屋內服藥。
大喊可以驚動別人,可是自身的弱勢,任何時候都不應被人發現。誰知道附近有沒有心懷叵測的人?
一直坐在這露臺上等毒發過一波,也不現實,露臺底下雖然溫暖,但畢竟是在外面,寒風一陣陣吹過來,時間久了,身體虛弱情況下,還是會凍出問題。
她心中暗恨,恨自己還是不能收拾好情緒,未能真正做到金剛心境,渾然不侵。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還是要回去拿藥。
她單手支撐住身體,勉強挪動著想要站起。
她的手指忽然僵住。
指尖旁,忽多了一雙靴子。
紫金靴,屬於男子的靴,靴子緊緊靠著她的手指,只要輕輕一抬,就可以踩上她的手指。
景橫波沒有立即抬頭,似乎還沒發現,又似乎很專心地研究自己的手指。
“在敵方沒有任何動作的時候,最好自己也不要輕舉妄動,最好能迷惑對方,當對方也摸不清你想做什麼時,他也會等待。等待的間歇,就是你自救的良機。”
遇敵遇襲時刻,總是這些他教過的話一閃而過,想要阻止都阻止不住。
她慢慢咬了咬牙。
從她的視野裡橫掃出去,可以看到窗臺上一盆凍梨。
故意放在室外凍的梨子,一般都很堅硬。
她用盡殘餘的力氣,意念一閃,盆子最上面的梨子,慢慢飛了起來。
比平常慢,她毒髮狀態,實在不比平時。
她額頭隱隱沁出汗來。
那靴子一動不動,面前紫金袍角靜垂,對方似乎是個耐心極好的人。
梨子已經到了那人頭頂。
景橫波慢慢抬起頭來,冬夜天氣,滿頭汗滾滾而下,噗噗落在木板地上。
那人似乎一怔,道:“你……”
就在這一刻!
她一揚手。
梨子閃電般砸下!
那人手一抬。
一手抓住了梨子,看看,然後,咔嚓一口。
景橫波僵住。
一瞬間想吐血。
“你看,”那人一邊吃著梨子,一邊溫文爾雅地和她道,“今夜月色真好。”
景橫波頓時明白了問題出在哪裡。
月色極好,纖毫畢現,梨子飛到他頭頂時,會有明顯的投影。
只要他不是豬,都會發現那團動來動去的黑影。
景橫波精疲力盡,乾脆懶懶往地上一趴。
“好吧,”她道,“要殺要剮隨便你吧。”
那人笑了笑,在她身側盤膝坐下,紫金色袍角齊齊整整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