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力盡地拎著一隻斷腿兔子,走在回來的路上。
這雪谷裡的動物,看似普通動物,但都比普通動物更狡猾更靈活,皮毛極滑,速度如電,連一群兔子都長出獠牙,還會分工合作,虛晃一槍。
她在山坡密林上下穿進穿出,跑了個魂飛魄散,才一個狗吃屎逮住了一隻兔子,那兔子還是跑暈了,自己不小心撞到樹樁上撞昏的。
她一路思考著,等會怎麼和耶律姐弟解釋,熊肉不吃吃兔子的事兒。就說兔子肉比較好吃?
兔子肉未必好吃,熊肉更難吃,粗糲微腥,她現在想吃的,是一碗熬得濃濃的,稠稠的,閃著亮光,泛著糧食清香的熱粥……
她忽然頓住腳步,嗅了嗅,咦,空氣中怎麼真的有濃濃的粥香?
幻覺了吧?這裡哪來的熱粥。從進入七峰山,她就沒有機會好好吃過一頓飯。
可是……她摸著肚子,肚子立即非常應景地發出一串咕嚕聲響……她真的很想吃糧食,吃米飯,吃一碗熱氣騰騰清香四溢的粥……
“吃飯咯。”耶律詢如從雪屋裡探出頭來,手中一個樹皮碗,碗裡熱粥,香得讓她發痴。
耶律詢如接了她進門,姐弟倆沒問為什麼不拿熊肉拿兔肉,也沒問散步怎麼散這麼久,耶律詢如只管將粥塞進她手中,笑嘻嘻地連她的手一起捧住碗,道:“手好冷,來,喝口熱粥暖和暖和。”
景橫波準備好的解釋都咽在了喉嚨裡。她低頭盯著碗,碗裡的粥濃稠,熬出微微的油光,對面那兩人笑容從容溫柔,沒有疑惑試探和不安,只有親切包容和守候。
這一霎雪屋溫暖,所有人的面目浸潤在那鍋熱粥氤氳的氣息裡,線條貼心柔和。人人眼中微光流動,似有家的氣息。
她忽然鼻子一酸。
多少年沒有嘗過這般滋味,家的滋味。
她總將每年和三個死黨吃年夜飯的場景,記得清晰,就是因為只有那一日,她們才能忘卻研究所小白鼠的生涯,忘記自己的孤兒身份,找到一絲相互體貼和支援的家的氛圍。
此刻,這對也是孤兒,遭遇更慘的姐弟,在這冷冷雪谷中,將這場溫暖,不動聲色送給她。
“小祁的手藝哦,他熬粥也是一絕。”耶律詢如笑著對她舉了舉碗。
她埋頭喝粥,粥裡雜七雜八各種穀物,還有栗子松子等物,一看就是從哪個洞裡掏出來的,但粥真香啊,她終於知道,人間珍饈,返璞歸真才是至味。
她只喝了半碗就放下了,給一直微笑看她的耶律祁裝了碗粥,石鍋裡的粥不多,她看得出洞裡扒出的糧食有限。
傷病之人,才最需要這種東西,如果不是知道她不吃耶律祁也不會吃,她連這半碗都不會吃。
“我吃過了。”耶律祁道。
“呵呵。”她笑,“你再說我就另造一間雪屋,咱們分道揚鑣。”
耶律祁只好來接碗,手剛剛抬起,就被身邊耶律詢如一把按住,“小祁,你這樣會牽動傷口,來,姐姐喂。”
耶律祁表情很有點無可奈何。
景橫波摸著下巴盯著假惺惺的耶律詢如——彪悍姐姐有這麼寵弟弟?她怎麼聽說當初耶律祁偷懶不肯練武,耶律詢如一腳把他踢溝裡過?
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她默默數著:一、二、三……
果然第三聲剛過,耶律詢如的樹皮勺子便戳到了耶律祁的下巴。
耶律祁的笑容更加無可奈何了。景橫波理解為敢怒不敢言。
耶律詢如放下勺子,來坦然招呼她了。
“小波。”她道,“我是瞎子,看不見,你來喂吧。”
耶律祁似乎又想抬手自己接碗,但手被姐姐一屁股坐住,他想說什麼,耶律詢如一個眼風飛過去,他只好閉嘴。
景橫波嘿嘿一笑,覺得和這對奇葩姐弟一起落難,其實很有意思。乾脆大大方方坐過去,持了樹皮勺子,笑道:“來,乖弟弟,姐姐喂哦。”
耶律詢如眉毛一挑——再曖昧的氣氛,給這麼坦坦蕩蕩一調笑,瞬間就衝沒了。
耶律祁神情卻似乎很滿意,當真很乖地張開嘴,由景橫波一口口喂。熱氣衝上他臉頰,微微泛上些血色,顯得膚光晶瑩。
雪屋裡只聞碗勺微微碰撞之聲。
景橫波垂著頭,她感覺到耶律祁的目光,一直似有若無地籠罩著她,他和目光如笑意一般,都是千絲萬纏,無處不在,看似蜻蜓點水般過了,其實一直密密如小雨,待你投身其中。沐一場江南煙雨,心事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