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金色光芒全部都變得虛假而蒼白,那一行行繁複華麗而且蘊含強大力量的神文空隙間寫著她無法辨別的東西,她本能地覺得焦躁不安。這種焦躁不安擊退了她對無上神力的沉迷,周圍的璀璨金色逐漸褪去,她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狹小的房間裡。
她不再是光中女神,而是縮在冷冰冰的鐵板床上的普通人類。
平凡的,渺小的,有著自獨一無二的自我思想的人類。
野獸般的直覺讓安默拉瞬間停止了“獸名印記”的書寫,可是那些遊離於空氣中的金輝依然頑固地凝聚在一起。
安默拉在光芒消失前看得很清楚,實際上她的腦子正處於十三年間最清醒的狀態之下。她確認那些金色神文的銘刻並不出自她的意志——某種不屬於她的力量在她的身體裡,然後操控這些印記。
如果不是這次突然中斷對神力的使用,這股力量也許永遠不會暴露出來。
安默拉感覺很慶幸,她從未沉迷於自己是神的幻覺之中。
那些遊離的金輝最終在索菲亞的額頭凝聚成了一個殘缺的形態,如果用古老的神文將它讀出來,那就是“六百六十六”。
索菲亞的神色有點恍惚,她花了一點時間清醒過來,然後忽然說道:“審判的結果是什麼?”
安默拉冷靜下來喘了會兒氣,聽見她出聲才意識到自己全身都被汗液浸透了,彷彿剛剛經歷了什麼劇烈運動一般,她問道:“我宣讀了神諭,你沒聽見嗎?”
“聽見了,聽不懂。”
索菲亞之前的表情十分高冷,安默拉還以為她清楚地知道會發生什麼,結果現在被她問了個措手不及。
其實安默拉宣讀神諭一直是照著神國念。神的語言要進入祭祀的身體,然後以她們為媒介轉化為人能識別的音節,這些音節還要經過複雜的翻譯才能被人讀懂。在獸人部落的時候,具體怎麼解神諭都是獸人祭司們的事情,安默拉自己有時候也看不太明白。
“羔羊的血洗淨你的黑衣,羔羊的肉牧養你的生命,而我將拭去你的眼淚,予你獸名。”安默拉揉了揉眼睛,剛剛差點被滿眼的金光弄瞎,“‘羔羊’是人,‘你’是你,‘我’是神,‘獸名’是指獸名印記,也就是你額頭上的東西。”
“啊哈……我不想殺莉莉安了。”索菲亞坐回那張椅子上,她感覺自己手裡還殘留著對方的溫度,可是整個指揮艙已然恢復成了星空的樣子。
安默拉覺得自己累極了,所以對她的話完全提不起興致:“你不是想要人的權柄嗎?”
“對,但是統治人類與我成為女王有必然關係嗎?”索菲亞好像在光芒中得到了某種啟示,她平靜地說著極為瘋狂的話,“我想要人的權柄,這樣我就可以發動無止境的戰爭。可是我不想要除了權柄之外的任何累贅,國家、政府、軍隊……這些都不需要,都應該破壞掉。”
……她還真是在神諭中得到了不得了的啟示。
好在安默拉向來習慣於應對瘋子:“那就直接轟炸首都吧。“
“不,這是屠殺,不是戰爭。”
索菲亞和門格爾一樣,都是在理智中安靜地瘋狂,這種人經常能說出看上去很有哲理的話,但是這種哲理往往服務於他們神奇到詭異的邏輯。
安默拉盯著夜幕的監控式:“那麼,尊貴的指揮官,你現在到底想怎麼樣?”
“返回冰原。”索菲亞神色冷肅,她說道,“去進行一場真正的戰爭,然後返回這裡,以某種特別的方式慶祝我的姐妹登基。”
考慮到她為了慶祝自己的十五歲生日,直接闖入億萬星辰殺掉了當時的指揮官,安默拉覺得她口中的“慶祝登基”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
索菲亞冷淡的神色忽然柔軟下來,她低聲說道:“和我一起去吧,我的曙光,你將照亮我的每一個戰場。”
“那是當然。”安默拉溫和地說道,笑容像神像般完美無缺,“只要你的劍能為我指向這個世界上的每一處,那麼我的光芒將給你永恆的眷顧。”
安默拉覺得自己隱約找到了一點聖女的感覺,也理解了為什麼聖蘭斯卡特那個皇帝會對占星臺深信不疑。因為她們能做到人做不到的事情,她們將神蹟展示在王的面前,並且向之許諾了極為誘人的條件。
這和誘惑人墮入地獄的魔鬼何其相似。
安默拉覺得自己與他們的區別就在於,她誘惑了沉迷於力量的人,但是沒想過給他們任何回報。
不過這都無所謂了,反正神也吝於給予任何朝拜者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