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輕輕跳躍了數下,她的臉在光影變幻中,顯得很是詭異,鐘山帝君想起阿翠隕滅時染滿了血跡的臉,身體情不自禁開始微微震顫,燭火跳得更厲害了。
當年翠河畔妖嬈多姿的神女,情竇初開,與鐘山龍神一脈的年輕帝君陷入熾熱的愛戀,一心渴求天長地久的專一和忠誠。可他毀了她,也毀了自己,還有他們的兒女,縱然他再怎樣後悔,也於事無補。
他不想阿乙也如此,神族們有著漫長近乎永恆的時光,愛與恨,曖昧與輕佻,造作與糾纏……無數神族沉迷其中藉以打發時間,真摯而專一的心,在這裡得到的大多是破碎。
他曾親手毀掉一顆真心,所以,這一次他一定要將阿乙保護好,鐘山燭陰氏的女兒,決不能被旁人欺負。
“阿乙,四海八荒遼闊得很,什麼神族都有,總有會叫你歡喜的,也總有會叫你難受的。你慢慢大了,不能一直留在鐘山不出門,我想你多些見識,莫要像你阿孃那樣死心眼。”
他喉頭苦澀,燭火也越跳越激烈,最終“嗤”地一聲熄滅,長生殿陷入了徹底的黑暗中。
“你去吧,早些休息。”鐘山帝君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從遠的地方傳來,“後面的事我交給齊南了。”
後面的事?什麼事?玄乙心中有種不妙的預感。
果然出了殿門,便見神官齊南遠遠地候在冰天雪地裡,見著她,齊南的笑容就帶了一絲戲謔,開口道:“公主今日與扶蒼神君初見,不如進展如何?”
這個問題被問了遍了。
玄乙轉著眼珠,答得簡潔:“神君沒看上我。”
齊南只是笑,他顯然沒鐘山帝君那麼好敷衍:“公主還是這樣古靈精怪。”
小公主自小就古怪,從她嘴裡幾乎聽不見“不要”之類的話,帝君什麼吩咐她都可以笑眯眯地應下,樂意做的便去做,不樂意做的,就弄得亂七八糟,偏生誰都挑不出毛病。
知道要和扶蒼神君相見,她倒也歡歡喜喜地答應下來,結果今早齊南聽說她帶了一二十名隨扈,便知不好。
“帝君倒不是急著將公主嫁出去。”齊南笑吟吟地望著她,戲謔之色更濃,“帝君只是擔心公主過頑劣,不早些介紹,怕是以後嫁不出去。”
玄乙性上前挽住他的袖,仰笑得眼睛眯成月牙:“我連一萬歲都還沒到,等我二十萬歲的時候再考慮出嫁。”
齊南是鐘山上資格最老的神官,阿孃出事後,父親性大變,她和清晏都是在齊南的關懷下長大的,比起長生殿裡成日靜坐的帝君,他們兄妹倆倒跟齊南親近許多。
“二十萬歲的老龍女,想嫁只怕也難了。”齊南還想逗她。
玄乙無辜地瞪圓了眼:“我真想嫁,五十萬歲也能嫁出去。”
這點狂妄不曉得是跟誰像……齊南無奈地搖頭。
“齊南,有沒有清晏的訊息?”她像個小女孩,充滿期待地望著他。
“小龍君最近年始終不曾傳遞隻字片語,不過公主不必擔心,玄冥帝君性雖然古怪,待弟卻是好的,小龍君師從他,必然不會有什麼閃失。”
清晏在翠河神女隕滅後,和鐘山帝君的關係變得十分惡劣,直到千多年前,玄冥帝君來做客,相中了他,大約也是有心化解他們父的齟齬,性便收他為弟,帶去了天北。
不過,小龍君當真忍心,年沒訊息,真是……齊南不由感慨,見玄乙一付沒心沒肺樂呵呵的模樣,他眉頭微蹙,忽然道:“公主,小龍君千年前師從玄冥帝君,在天北過得逍自在,你想不想也跟他一樣出去開開眼界?”
本以為這小丫頭一定歡心雀躍,誰知她卻微微一笑:“齊南,你跟父親串通一氣,又給我安排什麼麻煩事?”
齊南愕然:“公主不想見見鐘山外面有什麼嗎?何況,這是每個年輕神族必經之,等你到了五萬歲,便不可成日遊手好閒,須得在神界有個神職才行,不然可是流放凡間的罪。”
玄乙打了個呵欠,難得出趟遠門,她困了。
“我要睡覺了。”她揉著眼睛朝臺階下面走,“齊南,有清晏的訊息一定要立刻告訴我。”
齊南真是拿她這隨心所欲的態沒轍,急道:“公主!拜先生是個正經事!你得挑個先生啊!冊我都帶來了!”
玄乙只揮了揮手,淡道:“你們安排,我隨便。”
你們安排,我隨便。上回跟她說起扶蒼神君,她也是這句話。
齊南有些頭痛,他只怕永遠也搞不懂這位小公主腦瓜裡到底裝著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