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心裡裝著不少事情,可直到下連,雖然兩人床挨著床,可他隻字未對他吐露過什麼。程陽多多少少能感覺出姚遠對自己的敵意,可他卻一直對姚遠心存好感。許多人經過戈壁灘三個多月的風沙洗禮,均變黑了,可姚遠的膚色一直是那種健康的麥色。姚遠濃濃的劍眉下有一雙深邃的大眼眼,眼神裡始終充滿濃得化不開的憂鬱。每次看到姚遠的眼神,他的心絃就像被人輕輕撥動了一下,都會不由自己主地顫一下。他不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使這個剛滿十八歲的青年,活得如此沉重?他心裡充滿憐惜,恨不能伸手抹去他所有的不幸,可他又無能為力。
起初接觸,姚遠並不起眼,相處久了,程陽覺得姚遠非常耐看,而且有種詩人的氣質。對,一個活得沉得而憂鬱的詩人。程陽總是想,人是多麼的不同,有的人,就像一口假山,初一見面,所有的美麗都堆砌在你面前,讓你很快就能夠喜歡上他,可這種人往往沒有內涵,經不起時間的推敲;有的人如一口深井,起初不顯眼,可時間久了,你總能從這口井裡打出甘甜的井水。他覺得,姚遠就是後者。新訓剛開始,許多人為了給班長留個好印象,爭先恐後地幹活,姚遠常常被班長批評為沒眼色,其實活他沒少幹,只是不會像別人那麼會表現罷了。到了後來,班裡的細小工作,幾乎被他一個人包攬了,可由於他的軍事動作不理想,班長從不表揚他,他也任勞任怨。新訓結束,評嘉獎,除了程陽投給姚遠,班裡其餘的人都把票給了程陽,這讓程陽感到受之有愧,也覺得欠了姚遠,可姚遠一點也沒計較,還是副不苟言笑的樣子。
不知從何時起,他從心裡把姚遠當成了自己的弟弟,總想保護他,雖然有時候他覺得姚遠遠比自己成熟,可一種想保護姚遠的想法卻根深蒂固地留在心中,擺脫不掉。沒想到新訓一結束,他們就天隔一方,讓他心裡極為難過。下連前一天,全班戰友緊緊地圍坐在一起,熄燈後,大家摸黑把手伸過來緊緊握在一起,久久不願分開。大家天南地北聚在一起摸爬滾打,有過矛盾,也有過沖突,經過三個多月的磨合,關係日漸融洽,剛體會到“戰友戰友親如兄弟”這份不是兄弟勝似兄弟的情誼,轉眼卻又要各奔東西。“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軍營就是這樣,處處都是驛站,一揮手便是天涯。
“快睡覺了!”小個子班長在催,可大家還粘在一起,最後,全班九個人緊緊地相擁在一起,熱淚在每個人的臉上恣意流淌。他們多希望,時間,在這一刻停留。在那一刻,程陽也終於感受到了姚遠內心一樣充滿了留戀和不捨。
第二天,他們上路了。也許,有些人,這一輩子再也不會相見。新訓一隊像程陽一樣分到總隊機關的不多,大多數被分在了大漠戈壁。要不是想到韓雪也分到了省城,程陽心裡一定會非常非常遺憾,因為有韓雪一路同行,他心中的遺憾才略為少了些。
第二十章 曾經的約定
下連後,韓雪被分到通訊站,與程陽所在的警衛中隊同在機關大院,才開始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日子。
當年分別的情景,至今記憶猶新。
小學畢業後,他們一同考上了城關中學。上了初中,兩人似乎一下地長大了不少也生疏了不少。上學放學,不再像上小學那樣旁若無人肩並肩手牽手,嘰嘰喳喳一路鬧個不停說個不停。上初中後,他倆是鄰班。每天上學放學,程陽習慣性地等韓雪出來,然後又裝做不認識似的走在前面或跟在後面,若即若離,從不主動拉呱。但兩人心裡清楚,他們的友情不曾減淡,默契也不曾稍離。
有天放學後,韓雪主動等程陽。像以往一樣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到中途,韓雪等程陽與自己走齊後沒頭沒腦地告訴他:“我們要走了。”程陽站定,盯著韓雪的臉問:“去哪兒?”“到爸爸那兒去。媽媽的調動手續辦妥了。明天我們就離開。”韓雪一句一頓地說,似乎有點難以啟齒。“明天?!”聽了韓雪的話,程陽整個人一下地傻了,臉上那種奇怪複雜的表情,讓韓雪一輩子都忘不了。然後,程陽扭頭就走,走得很急很快。他很生氣,但又不知生誰的氣。他整個人都懵了,腦子一片空白。這一切來的太突然了,讓他措手不及。他整個人失控了,他不知道怎麼辦,只是機械地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哪兒去幹什麼,他不知道。只是急匆匆地往前走,像是拼命甩掉什麼又像逃避什麼。韓雪急急地跟在後面,第一次發現這個挺拔傲氣的男孩的背影是如此單薄如此孤單,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
他們就這樣急急地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出城市的末稍走到夜幕的邊緣,走到什麼都看不清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