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我問。
“我?”他微笑道:“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永遠有不盡的空間去欣賞這個世界上美麗的東西,不管是天然的還是人造的。既然這幾年來我已經沒辦法到自然環境去欣賞美景,就只有讓它們從全世界各地來遷就我了。”
“可是大前提還是要有錢。”
“對,人總得計劃自己的開支——這當然需要很周密的計劃,可是這年頭已經用不著,真的用不著去當下賤的學徒了。”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伊斯特布魯克,這是個日新月異的社會,以前就是,不過現在改變得更快,人一定要懂得利用這一點。”
“日新月異的世界。”我思索道。
“讓人有更新的展望。”
我用抱歉的口氣說:“你知道,跟你交談的,是隻會回顧相反方向——過去,而不是未來——的人。”
威納博聳聳肩。
“未來,誰又能知道是什麼情形呢?我說的是現在——今天——這一刻,其他任何事我都不管。現在所用的是新的技術,我們有很多可以迅速回答問題的機器,用不了幾秒鐘,但是如果用人力,往往要好幾小時或者好幾天。”
“電腦?”
“差不多就是那東西。”
“到了最後,機器是不是會完全取代人的位置呢?”
“喔,那當然,我是說那些只會盲目付出勞力的人,可是它絕對沒辦法代替‘人類’,絕對不會。世界上一定要有操縱機器的人,能運用思想的人。”
我懷疑地搖搖頭。
“人?超人?”我有意在聲音中加入一點輕蔑的口氣。
“為什麼不行?伊斯特布魯克,為什麼不行?別忘了,我們對人類這種超級動物已經逐漸有了一些瞭解,所謂的‘洗腦’,有時候會呈現一些很有意思的事。不只是人的身體,就連腦,也會對某些特別的刺激產生反應。”
“危險的信條。”我說。
“危險?”
“對就醫的人有危險。”
威納博聳聳肩。
“生命沒有不危險的,我們忘了,我們也曾經在文明的小縫隙中長大,所有文明都是這樣,伊斯特布魯克,在小縫隙中長大的人,零零星星地聚合在一起,達到共同防禦的目的,戰勝,並且控制了自然,他們克服了叢林,可是這種勝利只是短暫的,叢林隨時都可能再抬起頭來,掌有控制權。
以往風光十足的城市,現在可能已經荒無人跡,滿是雜草,剩下一些只求殘存的人,別的什麼都沒有了。生活一向都很危險——不要忘了這一點。最後,不只是大自然的力量,也許是人類雙手所造出的東西毀了它。現在,就很有那種可能。”
“那當然沒有人否認,不過我最有興趣的是你對力量——控制腦筋的力量的理論。”
“喔,那個——”威納博忽然顯得很尷尬,“也許我太誇大了。”
我發覺他的尷尬和對原先理論的退縮很有意思。威納博是個大部份時間都獨居的人,一個孤獨的人就需要有人跟他聊天——任何人都行。威納博今天跟我交談的這番話,也許並不十分聰明。
“人,超人,”我說:“你知道,你給了我不少這方面的新觀念。”
“當然沒有什麼新鮮的地方,超人的理論早就有了,整個哲學理論也都是建立在上面。”
“當然,可是我覺得你所說的超人稍微有點不同……他能控制力量,別人卻不知道。他只要安安穩穩地坐在椅子上,就能操縱一切。”
我一邊說一邊打量著他。
他微笑道:
“你認為我就是那種角色?伊斯特布魯克,我倒希望是真的。人總需要一點東西來補償——這個!”
他的手跌落在膝上的毯子上,我聽出他聲音中忽然有一種辛痠痛苦的口氣。
“我不想說我同情你!”我說:“同情對你這種人沒有好處。不過要是我們想像有這麼一個人——能把事先看不見的災難變成真的——我覺得,你就正是那種人。”
他輕快地笑了起來。
“你太過獎了。”
可是我看得出,他很高興。
“不,不,”我說:“我這輩子也見過不少人,要是碰到有特殊才能的人,我一定會看得出來。”
我擔心做得太過份,可是阿諛絕對不會太過份,不是嗎?
這是個讓人失望的想法,自己心裡要明白這一點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