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仗他以往祭過祖宗的緣故,眾多的魔鬼才不敢輕易傷害他。他怕哪個早晨要是起不來,就過不了那個冬天。
他乘腿腳還能活動,那除夕夜,扛上堂屋裡的方桌,從屋門口的石階上下來,擺在自家的吊腳樓前。肅瑟的河灘上沒有一個人影,家家關門閉戶都在屋裡吃年飯。他們如今即便祭祖先,也同辦年飯一樣,弄得越來越簡樸。人是一輩一輩衰弱了,這已無可挽回。
他擺上一碗水酒,一碗豆腐,一碗糯米年糕,還有鄰家送來的一碗牛雜碎,在桌子底下再擱一個紮好的糯谷把子,又在桌前堆上柴炭,就很吃力,站住歇了口氣。然後才爬上石階,回到屋裡灶堂夾來一塊炭火,緩緩蹲下,趴在地上用嘴去吹,煙子黛得他乾澀的老眼流淚。終於呼的一下冒起火苗,他著實咳嗽了好一陣子,喝了口桌上祭祖的水酒,才壓了下去。
對岸蒼山頂上的一線餘暉消失了,河面上晚風嗚咽起來。他端息著在桌前的高凳子上坐下,踩著桌下的糯谷把子,心裡方才踏實,抬頭望著深黛的山脈,感到滲和淚水的鼻涕有些冰涼。
他當年祭祖的時候,得二十四個人供他調遣,通師二人,主事二人,端道具的二人,司禮二人,長刀二人,持酒二人,施餚二人,龍文二人,傳達二人,損飯糰數人,多大的排場,少則宰牛三頭,多達九頭。
祭家主人光為了酬謝他就得送七道糯米:第一道,上山砍鼓樹,七缸。第二道,抬鼓進洞,八缸。第三道,攔鼓進寨,九缸。第四道,繃鼓,十缸。第五道,殺牛祭鼓,十一缸。第六道,跳鼓,十二缸。第七道,送鼓,十三缸。打祖上起,這都有規定。
他做最後一次祭祖的時候,祭家主人派了二十五個人為他抬米飯和酒菜,那是什麼光景!好日子算是完結啦。想當年,就這宰牛前為撥正牛毛的旋窩,先得在場上豎起五花柱子,主人家全得換上新衣新褂,吹起蘆裡,打起鑼鼓。他身穿紫色長袍,頭上戴著一頂紅絨帽,衣領裡再插上大鵬的翎毛,右手搖起銅鈴,左手拿著大芭蕉葉做的答子,啊——
牛啊牛啊,
你生在平水,
長在沙灘,
跟媽涉水,
隨爸爬山,
同螞作爭祭鼓,
同螳螂搶祭筒,
去三坡打仗,
衝殺七衝灣,
你打勝螞炸,
殺死螳螂,
搶得長商,
奪得大鼓,
拿長簡祭媽,
拿大鼓祭爸。
牛呀牛呀,
你背四旋銀,
你駝四旋金,
你跟媽去,
你隨爸行,
進到黑洞,
去踩鼓門,
你跟媽守山坳,
你跟爸看門問,
不讓惡鬼把人害,
不許邪魔進宗房,
讓媽千年安靜,
讓爸百輩溫暖。
人這時便將麻繩拴住公牛的鼻子,用蔑圈套住牛角,牽了出來,穿上新衣的主人家向牛再三跪九叩首。在他高聲唱頌中祭家的男主人於是手執梭標,追牛刺殺。爾後,這家人親屬中年輕後生們一個個接過梭標,在鼓樂聲中,輪番衝刺。牛繞著五花柱噴血狂奔,直到倒地斷氣,眾人割下牛首分肉,牛胸脯盡歸他祭師所有。好日子現今徹底完啦!
他如今牙已掉光,只能吃點稀飯。他畢竟過過那好日子,如今卻再也沒人來伺候。後生意有了錢,也學會嘴上叼根帶嘴子的香菸,手裡提個吱呀亂叫的電盒子,還帶上那鬼樣的黑眼鏡子,那還再想到祖先?他越唱越覺得淒涼。
他想起忘了擺上香爐,可再進堂屋裡去取這石階上下還得兩趟,便把香在柴火上點著,就手插在桌前的沙地上。早先,地上得鋪一塊六尺長的青布,糯谷把子要放在青布上。
他踩住糯稻把,閉上眼睛,看見了面前一對龍文,年方十六的妙齡,都是寨子裡最姣美的小女子,那兩雙水汪汪的眼睛像河水一樣清亮,說的還不是漲水的時候,現今這河一下大雨就變得渾濁不堪,兩岸幾十裡地以內都再也挑不到能祭祖的大樹。那起碼要十二對不同的樹木,一樣長,一樣粗細,白水得是青槓,紅木得是楓樹,青槓木剁出的成銀,楓樹才能剁出金。
走呀!楓樹鼓爸,
走呀!青槓樹媽,
隨楓樹去。巴,
眼青槓木走,
到期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