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一座雜草亂長的珊瑚假山和一架紫色藤蘿,又看見王田香恭敬地立正在西樓前。
剛才,王田香接到門口哨兵的通報,即恭候在此。在他身後,肅立著一個胯下掛著駁殼槍的哨兵。哨兵的身後,豎著一塊明顯是臨時立的木牌子,上書“軍事重地,閒人莫入”八個大字。這些都是王田香在夜裡落實的。奇怪的是,張司令的司機也被列為閒人,當他隨司令準備往樓裡走時,哨兵客氣地擋住了他;
“對不起,請在白線外等候。”
司機愣了一下,看地上確有一道新畫的白線,彎曲有度,把房子箍了個圈,像迷信中用來驅邪避災的咒符。
因為夜裡睡得遲,加之沒想到司令會這麼早光臨,五個人都起得晚。顧小夢甚至在司令進樓後都還在床上躺著。司令如此之早來看望大家,讓各位都有些受寵若驚,真有一種天降大任的莊嚴感和緊迫感。後來當他們走出樓,看到外面肅立的哨兵和箍的白線,這種感覺又被放大、加強了一倍。他們出來是去吃早飯的,餐廳在前院招待所裡。王田香像個主人似的,一路招呼著帶他們去。雖然夜裡沒睡好,但王田香的精神還是十足,臉上一直閃著足夠的神采,好像奉陪的是一群遠道而來的貴賓。這也給他們增加了那種莊嚴感和貴重感,因為王田香一般是不做這種事的。
待大家離去,對面的東樓便溜過來兩個人,著便衣,攜工具箱,由張胖參謀領著,在樓裡樓外、樓上樓下認真察看一番,好像是在檢查什麼線路。張司令是吃過早飯的,這會兒沒事,便隨著他們把樓裡樓外看了個遍。
4
這是一棟典型的西式洋樓,二層半高。半層是閣樓,已經封了。
二樓有四間房間,鎖了一間,住了三間。看得出,金生火住的是走廊盡頭那間。那是一個小房間,只有七八個平米大,但設的是一張雙人床,看上去擠得很。它對門是廁所和洗漱房。隔壁住的是顧小夢和李寧玉,有兩張單人床、一對藤椅和一張寫字桌,是一間標準的客房。據說這裡以前是錢虎翼的文房,撐在窗臺外的曬筆架至今都還在,或許還可以晾曬一些小東西。其對門也是一間客房,現在被鎖著。然後過去是樓梯,再過去則是一個東西拉通的大房間,現由吳志國住著。這個房間很豪華,前面有通常的小陽臺,後邊伸出去一個帶大理石廊柱和葡萄架的大曬臺(底下是車庫)。幾年前,錢虎翼上任時,張司令曾陪他來此看過,當時房間裡亂得很,地板被撬成一堆,大傢俱四腳朝天,小傢什東倒西歪,幾處牆面和天花板都被開了膛,破了肚,一派遭過重創的敗相。但他還是被它可以想見的闊氣和豪華震驚了:紫木地板、紅木傢俱、鍍金銅床、歐式沙發、貴妃躺榻、水晶吊燈、釉面地磚……都是千金難買的玩意兒。後來錢虎翼把它們修復了,他又來看,果然是好得很,比前面招待所裡唯一的一套將軍房還要上檔次。正是這個房間一度誘惑過他,錢虎翼死後身邊人都勸他來這裡住,他也動了心思。但猶豫再三,還是沒來。幾個月前,他差人把兩幢樓裡能搬動的一些貴重物都搬到前面招待所裡,有的秘藏了,有的佈置到將軍套房裡,屋子則丟給招待所,令他們改造成客房,用來經營。
張司令之所以要改造這兩棟樓,一來是閒置可惜了,二來是他對招待所目下這種藏汙納穢之狀是看不慣的,有顧慮的。和錢虎翼不一樣,張司令是從四書五經中過來的人,對這種事骨子裡是不接受的。他有顧慮正是怕冒出第二個他,因為像他一樣看不慣而去上頭告一個正狀,擄了他的烏紗帽。取締了吧,又怕得罪了哪個好吃這一口的皇軍大人物,上南京告他一個惡狀,同樣叫他走人。相比之下,他這個偽司令,這個傀儡,比錢虎翼當得是累多了,緣由是他有本秀才的歷史簿。這其實是他現行路上的尾巴,走到哪裡,尾巴總拖拉著——如歷史一般沉重的尾巴,累死他了。回頭吧,現世的功名利祿又捨不得。捨不得功名利祿,只好捨得累了,凡是他不能接受的東西,閉著眼去接受,凡是有可能殃及他現實利害的,儘可能去努力化解,拉攏,抹平。他改造後邊兩棟樓,初衷是想把前院不堪的汙穢事轉移到後院來,好避人耳目,同時又不拆灶,不會奪人所好,兩全其美。
應該說主意是不錯的,只是實施不了。要知道,前院的(禁止)們都是被那場著名的兇殺案嚇壞的,案發後她們中大多是來現場看了的。少數新來的雖說沒有親眼所見,但聽這個說那個講,耳膜都聽得起了繭。看的人覺得可怕,聽的人覺得更可怕。可怕互相傳染,惡性滋長,到後來人都談之色變。不談吧,也老在心裡吊著,蹲著,晃悠著,搞得連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