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起身離去,從頭到尾居然一句話都不曾說過。
我百無聊賴,心中卻莫名地堵得難受,甚至比那晚病著時堵得更厲害。
拿了竹笛,我坐在窗邊,望著窗外閃著幽光的湖面,吹著一曲《水調歌頭》,只盼著曲調中的冰澈乘警寧謐如水能儘快驅去心頭的塊壘。
一曲未終,便聽到九兒在一旁悠悠讚歎,“好一首《卜運算元》啊!”
我怔了怔,忙留心自己音調,果然不知什麼時候轉到《卜運算元》上了。忽而便憶起當年蓮池畔和唐天重的初遇,更覺難過,再分不出這種相遇直至如今的相守,到底是緣,還是孽。
悶悶地擱下,我正準備去休息時,忽見無雙,慢慢走向我,一雙聰慧機警的大眼睛裡,竟蓄滿了淚水。
我忙問道:“無雙,怎麼了?”
她已上前兩步,普通一聲便跪在我面前,哽咽道:“姑娘,如果侯爺有不周不到不夠體恤姑娘的地方,無雙哎這裡代他給你賠禮。他滿心裡只要哄姑娘歡喜,只是從來不肯說出來。姑娘……我求你,別再和侯爺慪氣了!”
“慪……慪氣?”
我沒想過在無雙她們心裡,就是這麼界定我和他們主人的矛盾。
我在和唐天重慪氣嗎?
九兒跑到前面窗戶向外探了一探,已吐著舌頭說道:“姑娘,侯爺就在外面竹橋上坐著,一直沒走呢!他……他在聽姑娘吹笛子嗎?”
無雙試著淚道:“旁人或許比清楚,我跟了侯爺八年,怎麼不清楚他的心事?他是氣姑娘待他冷清,狠了心好些日子都不來探望。今日終於抹開面子過來了,姑娘還對他冷冷淡淡的,他性子傲,受不了,又不忍心為難顧念,又捨不得離去,所以只有在橋邊坐著喝悶酒。”
我聽得呆住了。
難道真的是我冷清了?
而他……其實待我從來就不薄。我本不過是他擄來的女子,如果他真的只是貪我美色,不是真心疼惜,從落到他手中的第一天起,就不可能這般處處經心,連侍奉的小丫頭也只看著我的臉色行事,唯恐我有半分過得不自在。
只是他一向為人淡漠霸道,總讓我下意識地敬而遠之,不想去靠近他,更不想去了解他的傷痛或悲哀,也不想細想他對我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可我到底不是不懂得情為何物的小姑娘了。
世上最深切的痛楚,便是為情所困,為情所傷。那是埋在血肉裡的鋼針,時時刺痛,刻刻鑽心。
為了掩埋在心底的那段感情,我曾經行屍走肉般在楚宮度過三年,終究在莊碧嵐到來之際如飛蛾撲火般奮不顧身衝出,九死不悔。
那麼,唐天重呢?
無雙已扯住我衣襟,啞著嗓子淚落潸潸,“姑娘,你就去看看侯爺吧!便是心裡不開心,靜靜地坐著陪著他就行。只是被讓他喝酒了,這樣滿肚子憋著氣喝酒,很傷人啊!跟侯爺這麼多年……我就二米瞧見他這麼失態過!”
我垂下眼,低聲道:“其實……他要我做什麼,我都是依從的。我何嘗敢違拗他什麼事了?”
無雙道:“姑娘,他要的,不是姑娘的馴從,而是姑娘的真心相待啊!”
我的真心相待……
頭悶悶地疼,連胸口也隱隱地作痛著。
原來我遠沒有自己想象的冷清,只是曾經的痴情,已經被殺戮和鮮血蹂躪得只剩悲傷和絕望,便不敢再去考慮我有沒有情,有沒有心了。
表面的溫柔和馴從,可以填滿一個人的眼,卻不能填滿一個人的心。
我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天氣並不好,有碎雨點點。半萎的蓮葉聳拉著,只有幾處的蓮蓬還直直地立在水中。
蓮子已成荷葉老,一番夜雨洗清秋。
開啟堅硬的蓮蓬,便是漆黑的蓮子。
是上等的美食,卻有著最苦的心。
唐天重坐在報廈的竹橋邊上,扶著欄杆持了酒壺在喝著,垂落的雙腳快要接觸著水面。
一身黑衣如墨,未曾束冠的頭髮亦是漆黑如墨,被細雨打溼了,柔順地散落腦後,那刀削般輪廓分明的面龐顯得很蒼白。
即便這樣一個渾身溼透的落拓男子,即便他這般鬱郁地在雨夜裡借酒消愁,依舊一身威凜冷煞之氣,令人望而卻步。
猶豫片刻,我走到他身畔,也做到橋上,扶著欄杆眺望滿池敗荷。
他開始不理睬,只顧喝了兩口,才抬頭望著夜空,冷淡說道,“你出來做什麼?正下著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