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眉飄忽的,悽然的一笑。對著崖下,縱身一躍。
夏磊已爬上了巖,駭然的伸手一抓,狂喊著:
“眉姨……”他抓住了心眉裙裾一角,衣服撕開了,心眉的身子,像個斷線的紙鳶般向下面飄墜而去。他手中只握住一片撕碎的衣角。“眉姨!”夏磊慘烈的顫聲大喊,倒在岩石邊上,往下看。“眉……姨……”心眉墜落於地,四肢癱著,像個破碎的玩偶。
心眉死了。心眉的死,震碎了夏磊的神志。他分不清自己的情緒是怎樣的,也無力去把自己那破碎的感覺,再拼湊整理起來。他覺得徹底的失敗了,輸了!從五四以來,那燃燒著他整個人生的新思潮,到此作為一個總結。死亡,把所有的愛恨情仇,全體帶走了。夏磊這一生,面對過兩次死亡,一次是父親夏牧雲,一次是眉姨。奇怪的是,這兩人都選擇了自己結束生命,都結束得如此慘烈。中國人是怎樣的民族?有人“視死如歸”,有人“壯烈成仁”,有人“以死明志,有人”一死了之“。人,不是因有生命才有一切嗎?放棄的時候,竟也如此這般的容易!生命本身,原來是這麼脆弱,這麼不堪一擊的。
夏磊不能深思,不能分析,他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了。
心眉死後第三天,就草草的下葬了。秉謙臥病在床,已無力再來承擔心眉的死。夢華在一夜間就成熟了,他挺身而出,堅決果斷的料理了後事,所有親戚朋友,一概沒有通知,連親如天白天藍,都不曾來過。心眉雖然也葬進了康家墓園,卻遠在祖墳外圍,一塊荒僻的角落裡。夏磊目睹那口薄棺,在悽風苦雨中,悽悽涼涼的入了土。他想,眉姨不會在意了,她連生命都不要了,怎會在意葬在何處?入土的,不過是一具“臭皮囊”而已。可是,人的靈魂與精神力量,是不是也跟著生命一起消失,還是徘迴在這虛空之中呢?
夢凡悄悄的在心眉房中,立了一個靈位,燃上兩支素燭。她手持香束,站在心眉靈位前,焚香禱告:
“眉姨,你安息吧!在你活著的歲月裡,你沒有享受到快樂幸福,終於你選擇了死亡!或者,也只有死亡這個歸宿,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平安和寧靜吧!眉姨,你的一生,欲追求自由,而自由不可得!欲追求尊嚴,而尊嚴不可得!欲追求愛情,而愛情也不可得!然而今天,你用無價的生命,換得了一切!或者,這也是你的智慧吧!因為你知道,唯有一死,你的魂魄才得以解開拘束,掙脫牢籠!也或者,此時此刻,你的魂魄正超越於塵土之上,遨遊於太虛之中,笑看著世人的庸俗和愚昧呢!”夏磊站在門邊,聽著夢凡那誠摯低迴的聲音,夢凡,她是這麼冰雪聰明,這麼靈巧智慧,才能說出這樣一篇話!他看著心眉的靈位,看著那繚繞的青煙,再看夢凡那超凡絕俗的美麗……他心中猛的抽緊,腦海裡竟跳出紅樓夢葬花詞中的兩句:“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他被這種思想震駭了。夢凡,夢凡!今天是誰殺了眉姨?這隻殺眉姨的手,會不會再來殺你?“夏磊!”夢凡拿著一束香,走過來遞給他,“你也給眉姨上一束香吧!”他一把推開了夢凡的手。
“眉姨,她什麼都不要了,她還要我們的香嗎?燒香,是超度死者呢?還是生者自求心安呢?我不燒!燒香也燒不掉我的自責,和我的犯罪感,如果沒有我鼓吹什麼自由人權,眉姨,說不定仍然活得好好的!”
“夏磊,你不能這樣!”夢凡急切的說:“眉姨本身就是一個悲劇,現在,死者已矣,你不要把自己再陷進這悲劇裡去!你不能自責,不能有犯罪感!你一定要超脫出來!”
“我超脫不出來了!我太后悔了!我徹底的絕望了,幻滅了!”夏磊推開夢凡,急奔而去。
夏磊徑直奔到天白家門口,見著天白,他就一把抓住了天白胸前的衣襟。“天白,”他急促的說:“你要鄭重回答我一個問題;從今以後,夢凡是你的事了!是不是?”
“夢凡?”天白怔了怔,眉頭一皺,吸口氣說:“她一直就是我的事,不是嗎?”“說得好!”夏磊放開了他,重重的一甩頭。“從此以後,她的喜怒哀樂,都是你的事!她如果變雲、變煙、變石頭,也是你的雲、你的煙、你的石頭!你記住了!你記牢了!你給我負責她的安危,保障她一生風平浪靜!千萬不要讓她成為眉姨第二!”夏磊說先,掉頭就走。天白震撼的往前一跨,心中已有所覺,他喊了一句:“夏磊!”“珍重!”夏磊答了兩個字,人,已經飛快的消失在街道轉角處了。夏磊就此失蹤,再也沒有回過康家。在他的書桌上,他留下了四句話:“生死苦匆匆,無物比情濃,天涯從此去,萬念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