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無比壓抑的氣氛下,襄鈴突然拽了拽百里屠蘇的袖口,輕聲問道:“屠蘇哥哥。那個面具呢……你許願了嗎?”
百里屠蘇一愣,眼中追憶之色終於壓過了痛苦:“找到了結界的薄弱點,面具又有了木靈守護,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刻,不捨將它用去,想求的事情實在太多啊……不念書,不學法術,不早早起來,能去谷外很遠的地方,而不是每次偷偷跑出去看看就急匆匆地往回趕……”
襄鈴哦了一聲:“那屠蘇哥哥,你現在許個願吧,雖然……所有的東西不是靠許願就能得到的,但誠心誠意去企盼總可以吧?榕爺爺曾經說過,人的心裡不能是空的,總要有企盼,才會讓自己過的更好一些。”
“許個願……?”百里屠蘇怔怔地望著飄滿河岸的花燈,虔誠地合起手掌,神色莫名安寧,默默地道,“焚寂自古延續至今,牽連無數,我必要將此孽因孽果一併斬斷,讓日後再也不會發生烏蒙靈谷那樣的慘劇!”
在失去一切時,若還有什麼終究放不下的事情,那才是真正的心之所向!
求仁得仁,復無怨懟!
而就在這時,一隻寬大的手掌已經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尹千殤的聲音裡再也沒了遊戲人間的玩世不恭:“在這世上,無論活得長久還是短暫,能夠尋到一人陪你一同看這錦繡天地,便已勝過無數,何況現在陪你一同的,可不止一人!”
紅玉亦正色道:“一開始雖是遵從主人之命,於公子身邊護守,然而日漸相處,已將你視作我的親人一般,劍靈早該拋卻七情六慾,此話或許可笑,卻是我肺腑之言!”
方蘭生更是一拍胸膛:“是啊,冰塊臉,再怎麼說我們都是一開始就認識的,你不用擔心的,我們一定會想到好辦法,那個幫助你渡過難關的!”
百里屠蘇心頭溫暖,仗劍江湖,相逢人海,能有這麼多真心真意的朋友,夫復何求!
然而或許上天真的看他不爽,處處要對著幹,就連這明日就要前往蓬萊廢墟決戰,最後一個平和的夜晚都不放過,下一刻,一位溫文儒雅的黃衫男子竟從黑暗中徐徐步出,來到了河岸邊,靜靜觀看彼岸花燈。
“歐陽少恭?!”五人勃然變色。
歐陽少恭,正是百里屠蘇的滅族仇人,他曾經為了破開兇劍焚寂封印,血洗烏蒙靈谷,那一戰中百里屠蘇其實已經死亡,卻被引入焚寂劍靈,得以死而復生。
而那焚寂劍靈,正是歐陽少恭所欲求之物,太子長琴的魂魄,百里屠蘇被紫胤真人所救,入天墉城學藝,這些年來歐陽少恭一直在追尋他的下落,終於宿命般地重逢。還結伴同行,成為好友。
不死不休的好友!
這一刻,方蘭生目眥欲裂,站起大吼道:“這裡是琴川,我不許你亂來!”
“小蘭,稍安勿躁。我此來並不惡意,只是頗有懷念,那時我人放過河燈……”
歐陽少恭姿態從容,根本沒有往這裡看上一眼,臉上浮現出很溫柔的表情,凝視著那一盞盞包含著思念與寄託的花燈。
不過這幾個月,露出本來面目,再也不是那溫潤君子的歐陽少恭利用青玉壇,幹下了多少了喪盡天良的事情。他說得輕鬆,百里屠蘇五人又怎麼可能真的相信?
錚!
焚寂發出尖銳的聲音,落入百里屠蘇手中,毋須劍意引導,人劍自成一體,然後直指歐陽少恭。
感受到那最熟悉的陌生煞氣,歐陽少恭終於偏了偏腦袋,看向焚寂劍。眼中流露出異常複雜的神色。
曾經在安陸中,他就對焚寂劍十分在意。不過那時高明地掩飾了過去,連高天心都沒有察覺,但此刻,已經不需要再偽裝了:
“太深的痛苦令人變得執著,哪怕面對死亡,也只能逆天而行。一步步走下去,百里屠蘇,在十年前你就應該死了,卻因焚寂而活,不知你這命是好。還是不好?”
百里屠蘇抿起嘴唇,一言不發地將劍氣催動到了極致,赤紅眼瞳,騰騰黑煞終於令歐陽少恭轉過身來,很喜悅,又似很不悅地一拂袖:
“心中的刻骨仇恨,扭曲掙扎固然能讓黑暗的至凶煞氣發揮到極限,卻也再也不受你控制,只餘下孤寂痛苦和強烈殺欲,你連最後這一夜都等不了,就要在這個地方對我下手,報你那血海深仇了嗎?”
此言一出,百里屠蘇眼眸深處閃爍出一種光芒,渾身胸膛劇烈起伏,氣氛一瞬間壓抑到極點。
所幸半響後,他眼中的赤紅之色終於隱去,握住焚寂的手不再顫抖,恢復了淵渟嶽峙的持劍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