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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裡的東宮,倚梧殿,抄手迴廊底下懸掛著盛有各色雀鳥的金絲籠,其中一隻身材嬌小,翎毛翠綠的紅嘴倉庚,彷彿才剛剛醒來,梳理了身上被露水浸溼的細膩絨毛,雙目無神地望著周遭熟悉到近乎無聊的世界。
又是一日晴光正好,金絲垂線,倚梧殿外的幾株為之得名的梧桐樹,碧蓁蓁的葉子沐浴在一片浩浩的橘黃光影裡,猶如流動的半翠綠的瀑布,一瀉而下。
崔鶯眠醒了過來,如同往日一樣,臉上沒有喜悲,近乎麻木地上前,服侍男人更衣。
知道她愛美,賀蘭桀特地在寢殿為她架了一片高及人身的落地琉璃鏡,但自入了東宮,崔鶯眠一次也沒用過,反而日日在這面鏡子前服侍他穿衣。經過這兩個多月,她已經有點熟練了。
男人比她高一個頭,崔鶯眠要費力才能為他將蟠螭白玉牡丹鞶扣上,清脆地響動過後,崔鶯眠神色淡然地撇了一下纖眉,“殿下,已經好了,恭送殿下。”
她例行公事一樣地要送他出門,但賀蘭桀卻沒動,且垂下了目光,審視般地打量著在他面前日漸大膽,行事越發沒了緊張感,但也顯得愈發無趣的臉蛋,實在看不出她有半分的悸動。起初,賀蘭桀將她搶回東宮,憐惜她全家流放,對她總是極有耐心的,但相處下來,賀蘭桀覺得自己盡心逢迎寵愛,縱是妹喜,也該有裂帛一笑了,她對自己,卻從來都是不假辭色,連眉頭都沒松過。
賀蘭桀不得不去思慮,並且安慰她。
“這樣的日子不會長,眠眠,你且忍耐著。”
崔鶯眠無可無不可地敷衍回應。家下遭逢變故,父親從光風霽月的純臣成了人人喊打的大貪官,崔鶯眠是還沒有完全適應這種變故,之所以判流放沒有斬首,她也相信是賀蘭桀出了力氣了。畢竟現在局勢緊張,他作為儲君,僅能做到如此,而已。
但她不感激他。
她不喜歡這個人。太子以為可以用恩情挾制她,那就大錯特錯了。
家道中落之前,崔鶯眠便已有指腹為婚的郎君,那才是她真正中意的人。不知道他現今如何,崔鶯眠被關在倚梧殿,半步都出不得,賀蘭桀派了十幾個精幹的婆子看住了她,外頭還有禁軍,裡三層外三層地將她鎖了起來,訊息遞不出去,毫無求生的辦法。
賀蘭桀低頭走了出去,屋中很快有婆子進來服侍崔鶯眠梳洗。
管事的周嬤嬤照例收拾床褥,留心眼子,看見褥子上乾乾淨淨,除了褶痕什麼也沒有,回頭神色怪異地瞥了眼正對鏡梳妝、背影窈窕而單薄,彷彿風一吹便能颳走的美人,納罕都已經過了這許多日子了,太子殿下竟都沒能幸這位美人,難道日日睡一榻,男人心底居然能不起邪念?要說那娘子不美,太子不稀罕倒也罷了,分明他冒著風險也要將人擄來,現如今又像摟了個寶似的,日日過寶山而不入,竟也忍得。
原本勤妃派她來服侍殿下,也是令她懷了些目的來的。
太子殿下年已十九,至今尚未有過通房,趙王殿下早十六歲上便開葷了,一早就定下了與大昭寺卿許家的親事。他呢,百般推脫,勤妃安排的心腹女史全不客氣地掃了出去,一個也不留下,犟得九頭牛都拉不回。勤妃為此日愁夜愁。要不是愁到這個地步,也不至於默許了殿下冒大不韙把這麼個燙手山芋接到了宮裡來。
既接來了,又看著不動,不下口,早知這樣,這麼個隨時可能引發一系列變故的女人留著,勤妃定是不滿的。
周嬤嬤一句話也不曾說,將床褥收拾好以後,偷摸迴轉來,向崔鶯眠行禮。
這些婆子心裡都懷著心事崔鶯眠豈會不知,她只是不說破,看著婆子日日在褥子裡暗搓搓翻江倒海,她知道她在找什麼。
可惜教她失望了,賀蘭桀迄今為止,從沒碰過她,哪怕一根手指頭。
第一夜,那個男人假借酒醉乘著月色歸來,身上熏熏然一股甜蜜的桂花釀的氣息,雙眸迷醉,倚梧殿花燈滿路,望之如繡,彷彿有人自欺欺人地設了一個洞房花燭。
但當他走進這間屋子之後,崔鶯眠並沒令他得逞,她十分不給面子地戳破了他的偽裝:“殿下,酒不醉人,你自醉耶?”
那男人頓時醒了假酒,眼睛裡的迷醉瞬間消失,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黑眸深沉得彷彿窗外花燈照不到的黢黑夜色。過了許久,他才動了動嘴唇,看著她道:“從今以後,跟著孤。”
他說的是從今以後,那就意味著,他知道她有自己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