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有船下水來者,問曰:“你一路下來,見一盪船載二人,有行李三箱,上去趕得著否?”艄子曰:“有三人,行李三擔,在水口上岸去矣。”盪船趕至將晚方到水口,並未見一人來往。少頃間,見二牧童看牛而歸,問曰:“前有三人,行李三擔,小官見否?”牧童曰:“其三人入上源壠去矣。”問曰:“那山源有甚鄉村?”曰:“無。止有一寺,叫做上源寺。”陳四將銀五分,僱一牧童引路,徑至其寺,時將三鼓矣。陳四曰:“我等叫他開門,他必逃走。我數人分作兩半,一半守前門,一半守後門。天明僧必開門,我等一齊擁入,彼不知逃,方可捉得。”眾曰:“說得是。”
及僧開門,眾等擁入。和尚驚曰:“眾客官哪裡來的?”陳四乃道其故,即問:“那三人是甚時候到寺?”僧曰:“到時天色已晚,在那一樓房宿,說他被難,至此逃難。”僧引入,齊擁擒獲。見其將沛之銀裝作一擔,自銀七十餘兩以鼠尾袋裝,另藏在身,悉皆搜出。三人跪下求饒:“是我不良,將他銀拿來。他者奉還他,我者乞還我。”眾等不聽他說,將石頭亂打半死,行李盡數搬來,三人同系至陳四店內。沛時往海澄,尚未歸矣。
是日,客夥與地方眾等,豈止數千人看,興之廉恥盡喪。後數日,沛歸,謂興曰:“為你這賊,苦我往返海澄一遭。今幸原銀仍在,我也不計較你,今後當做好人。若如汝見,定要呈官究治。”興曰:“須念鄉里二字。”曰:“若說鄉里,正被鄉里誤矣!我念前日久與之情,不計較你,你急前去。”興曰:“我銀乞還我。”但興銀卻被眾等拿去。沛因叫眾等“拿還他,我自謝你。”眾人曰:“這賊若告官論,命也難保。今不計較,反敢圖賴!”眾人又欲毆他,沛勸乃止。謂興曰:“你心不良,反為若此,今反害己,不足恤也。但我自推心,將銀五兩與你作盤纏。”興且感且泣,抱頭鼠竄而去。
噫!久旱甘雨,他鄉故知。客於外者,一見鄉里,朝夕與遊,即成綢繆之交,有如兄弟者,人之情也。沛之與興,以同郡鄉人,又同茲貿易,與之共店託處,亦處旅者之勢然也。何興之包藏禍心,同室操戈,利其財而盜之?彼之暗渡盪船,自謂得計;豈知天理昭彰。奸盜不容,卒之擒獲叢毆,噬臍無及,數十年苦積七十金,一旦失之。圖未得之財,喪已獲之利,何其愚也!予深有慨焉,故筆之,以為奸貪喪心者戒,而因告商者之宜慎,勿如鄉里之為盜者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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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氣致訟傷財命
魏邦材,廣東客人,富冠一省。為人驕傲非常,輒誇鉅富。出外為商,無人可入其目。一日,在湖州買絲一百擔,轉往本省去賣,在杭州討大船,共客商二十餘人同船。因風有阻,在富陽縣五七日。其僕屢天早爭先炊飯,船中往來,略不如意,輒與眾鬥口。眾皆以夥計相聚日知,況材亢傲而相讓之,其僕亦倚主勢,日與眾忤。在邦材,當抑僕而慰同儕可也;反黨其僕,屢出言不遜曰:“你這一起下等下流,哪一個來與我和?”動以千金為言。又曰:“一船之貨,我一人可買。”如此言者數次,眾皆不堪,大恨之。
時有徽州汪逢七,乃巨族顯宦世家也。不忿材以財勢壓人,曰:“世長勢短,輒以千金為言。昔石崇之富,豈出公之下哉?而後竟何如也?”材怒其敵己,曰:“船中有長於下流者,有本大於下流者,竟無一言,你敢挺出與我作對?以絲一百擔,價值數千金,統與你和。”逢七罵曰:“這下流好不知趣!屢屢無狀,真不知死小輩也。我有數千金與你和,叫你無命歸故士!”二人爭口不休。眾皆暗喜汪魏角勝,中心大快。有愛汪者,相勸各自入倉。
次日,李漢卿背雲:“幸得汪兄為對。”材聽之,乃罵漢卿而及逢七,語甚不遜,大都材出言極傷眾。眾不甘而忿恨曰:“一船人卻被一人欺!我等歃血為盟,與他定奪!”逢七曰:“眾等幫我,等我與他作對,以洩眾等恨也。他有絲一百擔,眾助我打他半死,他必去告狀,我搬他絲另藏一處。留一半,方好與他對官,將其底帳滅之。他若告我,眾不可星散,堅言證之,即將他絲賣來與他使。俗雲‘穿他衫,拜他年’。鬥毆之訟,豈比人命重情?”眾曰:“說得是。我等皆欲報忿,戒勿漏洩。”布謀已定。逢七乃與材在船中相毆數次,材極受虧,奔告在縣,狀已準矣。
逢七將材絲挑去一半藏訖,以材買絲底帳、各處稅票悉皆滅矣。自己貨發落在牙人張春店內。材上船見絲搬去,乃大與逢七毆;即補狀,復告搶絲五十擔,以一船客夥、艄公作證。逢七以豬血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