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下之意就是懷疑文定的能力,這些年來,類似眼前的情景,文定也經歷不止一兩次了。只聽他不卑不亢的回道:“不敢言貴,小可生於辛亥年間,到今年是二十有一。”
“二十一歲?”汪元海暖昧的輕笑了笑,然後向站立一旁的林松吩咐道:“林松,帶這位柳朝奉下去安頓。”
“是。”林松來到文定面前,說道:“柳朝奉,請隨在下來。”
時至今日,文定自信可以勝任鑑別古物的差使,可如果事主不信服自己,縱然如何爭辯也不過是枉然。既然連送客的姿態也已經做出來了,文定也不扭捏退疑,起身向堂上二位匆匆作別,便要轉身離去。
這下可把沈立行給急壞了,自己費了好大波折才說通章傳福將文定借來兩個月,光是在舟船之上就待了十數日,若是初一見面就讓文定下不了臺,不但是對文定說不過去,就是自己的面子也掛不住呀!
沈立行趕緊起身拽住文定的手臂,道:“別忙,別忙。”扭過頭向汪元海道:“表兄,這柳朝奉年紀雖輕,在古董鑑定上的功力卻深得劉老先生的真傳。若然不是如此,又怎會以弱冠之年,便主持了那享有百年聲譽的源生當鋪呢!如今柳朝奉不但是在漢口鎮聲名赫赫,就是整個荊楚之地也是廣有流傳。”
這些話顯然還不足以打動汪元海,其神情依舊是將信將疑。
不得已,沈立行又引證道:“別人如何看如何說,表兄或許還會有疑慮,可那燕記船行燕老闆的底細,你向來是清楚不過的了。就連他老兄對柳朝奉一貫也是推崇倍至,這總能打消你心中的顧慮了吧!”
沈立行提到燕行舟燕老闆之後,真的讓汪某人心中認真了起來。旁的人如何他不知道也就罷了,燕行舟與他幾十年的交情,彼此間的為人性情都是極為相熟的,知曉其極為厭惡違心之言,也犯不著為了一個無甚背景的年輕人而勉強自己。
汪元海慎重其事的向文定詢問道:“恕我直言,瞧你年紀輕輕,如何就能比得過那些個久於歷練的行家裡手呢?”
這汪老闆當真是一點忌諱也不講,文定淡淡一笑道:“鑑別古物乃是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小可豈敢貿然自誇,也未曾有說自己比得過同行之人,更別說那些個前輩了。”
不顧沈立行不住的給自己打眼色,文定依然故我的謙恭。不能因為要博取他人的信任,就不切實際的誇誇其談,這種事他是決計也做不出來。
沈立行暗道一聲不好,看來這件事要砸了。
然而那汪某人卻不這麼想,反倒是首次饒有興趣,上上下下的觀察了文定一會兒,又問道:“那你又是如何覺得自己能夠勝任其責呢?”
“古物的鑑定,除了要有精湛的眼力,深厚的功底之外,緊要的便是要博物洽聞,觀察細微之處、厘毫之間的破綻。須知鑑別者與仿造者,二者之間存有一種博弈干係,由盛唐之後,造偽人之行列愈廣,分工愈細緻,工藝日漸純熟,其針對者便是舊日所奉行之識別技巧,是以單單依照舊日識別之技,早已不能分辨出其中真偽。”
造偽人與識別人之間,就好像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似的。你方創出新技藝,我方便要尋出新破綻,然後我方再去彌補,在你來我往的博弈間,促進了各自行業的精進,非是如此,彼此也難以保全其飯碗。
汪某人此刻聽出了些許的滋味,又接著道:“你且來說說當今若是要辨識書畫之物,須得要經過哪幾道工序,又如何才能分辨得出真偽來?”
“首先是書畫朝代的社會氣息,與書畫者本身的風格,這亦是最難偽造的。後人所做贗品多少都會自帶其筆風,以及後世社會細微的影響,常常連自己也不曾察覺到。且作畫者依照年歲階段的不同,筆風也會有較大變化,仿人一時之筆便已是艱難,若是仿不同階段之筆風,又不至於前後顛倒,則是難上加難。若是這些都可以做到天衣無縫,那仿作者亦可算是一位大家,自不屑於臨摹他人。”
學畫習字之人,皆是由臨摹入手,最先臨摹的便是自己的授業之師,再是古人的名著佳作,打下紮實的功底之後,方才開始自己的創新之路。許多誤入歧途之輩則是從臨摹到仿作,進而到偽作。
“接下來呢?”作為徽商翹首的汪元海,對書畫一道興致也是十分高。
“再則便是旁證,從印章、題跋、著錄、別字,到年月、避諱、款識,一樣樣都得仔細辨認,這些細微之處,常常就是造偽者疏忽的地方。”
一旁沈立行插嘴問道:“紙張與墨漬,難道不是衡量的標準之一嗎?”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