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辦什麼事都是留有退路的,他在與達蘭詳細謀劃行刺朱元璋細節時,也想到了萬一敗露的可能;他可以與達蘭分享成功的果實,卻不能與她同擔失敗的罪名。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要為自己留一手,但這也是很費躊躇的,事情瞬息萬變,他須以不變應萬變,那不變的核心便是“利我”二字。
朱元璋近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達蘭和朱梓身上,反把胡惟庸暫時放到了次要地位。自古君權、相權總是相輔又相左的,但歷史上還真沒有發生過因相權過重導致宰相搶了皇位自立的先例,朱元璋覺得他把胡惟庸的潛威脅看得太重了。其實,一個人的權勢太重,自然要造成皇權失衡,大臣們都會去討好宰相,專權、擅權當然不利社稷,但這只是調整的事。倘朱元璋在哪個早晨上朝時發一個上諭,把宰相的權柄削去一大半,那他胡惟庸不是頓時像折了羽翼一樣,沒有專橫跋扈的本錢了嗎?一定程度上講,相權的大小、失衡與否是皇上可以調節、控制的。
論起來宮闈之變就是很可怕的了。
朱元璋一直沒有中斷過對達蘭和朱梓的觀察。從朱梓“沒足月”降生那天起,朱元璋就心裡發堵,有苦難言,更加上向來言語無忌的郭寧蓮揶揄他“沒費力氣白撿個皇子”,他就愈發惱火。他不比別人傻,人人都發現只有朱梓特別,既不像自己,也不像達蘭,朱元璋會看不出來嗎?朱元璋私下裡問過包括胡惟庸在內的很多見過陳友諒的人,問陳友諒的相貌。這太明顯了,胡惟庸不會上這個套,他儘量把陳友諒的相貌說得與朱梓拉開距離,以絕朱元璋的聯想和不快。
朱元璋雖不得要領,也心存疑竇,不喜歡朱梓。如果他們母子安分些,善於守拙,也許會讓朱元璋漸漸淡化了內心的不快;達蘭偏偏是爭強好勝,事事要把朱梓往前推,幾個大臣也稱道朱梓與朱棣一樣必成大器,這就令朱元璋疑心更重了。
朱元璋當然想不到達蘭會死死抓住胡惟庸,並且兩個人有了那種關係。朱元璋聽了胡惟庸的話,儘量一視同仁,把朱梓也封了王,到了十七歲,也讓他到自己的封國裡去就藩。
朱梓招兵買馬,一下子拉緊了朱元璋那根警惕的神經,他暗中派人觀察,幾天後,下面來報,朱梓的兵馬不在長沙校場操練,而是銷聲匿跡了。是轉入了地下?這更可疑。朱元璋開始審視一向對他柔情蜜意的達蘭,越發覺得她是個很危險的女人,有心計,含而不露,為兒子一步步爭取著出人頭地的機會。
儘管馬秀英說陳友諒對達蘭一家有恩,朱元璋還不相信達蘭想讓兒子登極,替陳友諒奪回皇位,讓天下易幟改姓,但達蘭有野心是顯而易見的。
有野心,就是朱元璋所不能容忍的,在他看來,一切榮華富貴,都應出自天子的賜予,而非自己巧取。
為了試探達蘭,朱元璋特地在毫無跡象的情況下又一次幸臨仁和宮,要在那裡過夜。
達蘭什麼都沒準備好,又沒得到兒子那邊的訊息和胡惟庸的配合,她當然什麼也不能做,只好曲意承歡,放出平生的本事,把朱元璋弄得神魂顛倒,幾乎忘了心裡的疑忌。
朱元璋開始不動聲色地實施他的謀略,他故意長吁短嘆,眉頭緊皺。達蘭問他什麼事不開心,朱元璋說,天下太平,四海安定,本來沒什麼可操心的,但一想到他的身後事,總是憂心如焚。
身後事?達蘭的那根敏感神經被調動了起來,她也故意試探朱元璋,說,這有什麼犯愁的,太子克己復禮,為人仁而有德,那不是最令人放心的皇儲嗎?
朱元璋說,太子朱標是個繡花枕頭,外邊看著光鮮,裡邊卻是糟糠。都是讓那個宋老夫子給教壞了,滿口仁義道德,弄成個女人心腸,乾坤真握在他手上,難保鎮得住。
達蘭心上一喜,馬上問:“皇上是想廢了太子另立嗎?”
朱元璋叫她噤聲,說他久有此心,但廢長立幼,歷來是皇家大忌,況且又礙於馬皇后的面子,他下不了決心;他說達蘭是第一個知道他心思的人,千叮嚀萬囑咐,不准她洩露於人。
達蘭說:“皇上把我看扁了,這樣的話我敢說出去嗎?”達蘭那溢於言表的喜悅已經讓朱元璋深為不快了。達蘭不知朱元璋的本意,迫不及待地問朱元璋,一旦廢了太子朱標,打算立誰為太子?
朱元璋在她粉頸上親了一下,反問她:“愛妃你看呢?”
達蘭再蠢,也不會太露骨。她嬌羞又含有幾分醋意地說:“皇上當然還會從馬皇后的兒子裡選了,還用問嗎?”
朱元璋說:“那倒不一定,所有的皇子,都是朕的骨血,一視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