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會因為從別人身上看到相似的脆弱而欣慰,認為那是“人之常情”。然而,當他們發現可堪依賴之人的軟弱時,心底便會動盪不安,心靈也將無所皈依。我是否也會軟弱?家康深深反省。於亂世之中立國,必須強而勇。如此才可聚眾心於一。
三月一日,家康攜祈願文,前往二道城看望母親於大夫人。他想親口告訴母親,事情得到了圓滿的解決,並衷心向母親致謝。於大雖然住在二道城,但是按例,卻是使用城主的臥房。緊接著酒谷的河堤,圍著綠水盪漾的壕溝,可以看到百姓們汲水,一派春天的景色。
得到通報,於大親自監督眾人灑掃臥房,然後一直迎到河堤上。
家康只帶著神原小平太,神情頗為輕鬆,他對這一帶並不熟悉。但對於於大,這裡卻有著幽遠而沉刻的記憶。
在此城中,她迎來了十五歲的春天,在這裡,她把從刈谷城帶來的棉花種子播下去。多年過去,泥土仍然芬芳,但丈夫廣忠幾乎從於大的記憶中消失了,只有他的兒子家康——如今統領三河的大將,正站在她面前。
“恭迎大人!”於大壓制住內心的萬千思緒,低頭施禮。現在,父親沉睡在地下,即將腐朽,母親卻前來迎接勇敢的兒子。“人生不可思議”的感嘆,佔據了她的頭腦。作為女人,她也有脆弱的一面,歷經出嫁、別離,她的意志和感情都備受煎熬。但是於大不想詛咒人生的悲慘,她甚至還希望寬恕那一切,希望一切走向光明,並一直為此默默祈禱。她認為,寬恕一切,能夠讓人逐漸變得堅強和偉大。
“母親,多虧您的指點,事件總算平息了。真不可思議,我原打算再花兩三年時問去解決此事,卻出現了轉機。”在臥房坐下後,家康滿面喜色,似有所思。
“這一切都是你精誠所致,這也是佛陀對你的獎賞。”於大沒有給家康斟酒,單是遞給他一塊甜餅,那是用貴重的黑砂糖拌著豆子做成的甜餅。黑砂糖勾起於大無數回憶:十四歲那年,她生平第一次在岡崎嚐到了從四國得來的甜餅。之後,熊若宮竹之內波太郎一直將砂糖作為貴重的禮物獻給她。
家康稱讚著“好吃”,連吞下三塊。於大很是欣慰。母子越發親密起來。
“從此我會聆聽母親和姨母的教誨。那些因害怕而逃跑的人,我會找回來。”
有四五個人以為家康不會饒恕他們,逃到了外藩。家康的言下之意是,如果他們能夠痛改前非,便也既往不咎。
“希望他們能早日領會你的心意。”
家康告辭時,太陽已經落山半個時辰了。他和小平太辭別於大,正要走上酒谷堤時,忽從盛開的櫻花樹後傳來一聲:“請留步。”一個女人急急從樹後走出來。
“誰?”小平太張開雙臂,站在家康面前,擋住女人。
“我有事求主公。”女人道。
小平太警惕地盯著那個女人。
“我是夫人的侍女阿萬。”
“阿萬?”家康快步走上前來。“果真是阿萬……你有什麼事?”他突然想到小平太還在旁邊,遂道:“小平太,你先回去,不要擔心。”說完,他從其手中取過武刀。
小平太納悶地走開了。難道主公與這女子有……他不敢想象。但她現在在這裡找主公,又是為何?
“阿萬,站起來!”家康看著小平太離開,方才道,“築山又命令你做什麼?”
阿萬沒有回答。“主公,請您到夫人那裡去!”
“我會去的。”
“不,請主公今晚務必去一趟!”家康心中隱隱有些不快。“她讓你現在帶我過去?”
“不!不!夫人……和這……”
“那麼,是你的要求?”
“是……是。阿萬已經快要瘋了。主公!我……拜託您了。”
家康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痛苦萬分的阿萬。她今日的確不同尋常,兩眼充血,豐滿的胸脯起伏不定。她有些瘋了?家康不寒而慄。他控制住情緒,平靜地問:“你這是為何?”
阿萬大概感受到了家康的情緒,突然低聲嚶嚶哭了。
“哭什麼!到底怎麼回事?”
“是……”剛才那種柔弱已沒了跺影,阿萬又恢復了驕氣和嫵媚,她顫抖著身子向家康的襟邊依偎過來。“我們的事……被夫人猜中了。”
“哦?”
“夫人每天晚上罵……不,那甚至不是罵。”
“怎樣罵?”
“我不能再說了。讓人比死還難受,還羞恥……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