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的信仰,就這麼崩塌了。
中和年間,黃巢大軍攻陳州,號稱百萬。大兄趙犨激勵將士死戰之意,守城三百日,期間多次開門出擊,與賊大小數百戰。在軍糧將盡的時候,梁王率軍趕來,解了陳州之圍。
趙珝仍記得那日的情形。梁王騎著他的愛馬“一丈烏”,聲音溫和,神采奕奕,對陳州軍民大加讚歎。趙珝想想過去三百天的日子,那麼多老兄弟戰死沙場,那麼多還在慕艾年紀的少年郎成長為百戰老兵——是真的百戰,或許還不止。
大兄請為梁王立生祠,無人反對,因為確實是梁王救了陳州軍民。當時黃巢已經上了頭,攻一座城池,三百多天還打不下來,折損了太多兵將,不打下來屠城已經沒法交代了。
“汴州所需錢糧,悉力委輸,凡所徵調,無不率先。”這是大兄臨終前說的話,繼位的二兄和自己都牢牢踐行。
本以為梁王得了天下,這會是一段佳話。如今看來,只是一個笑話。
趙珝覺得大半輩子的人生白活了。
其實,以他的本意,肯定是不願意背叛梁王的。奈何群情洶洶,紛紛言降,如之奈何?
夾馬軍的失敗,彷彿一把鐵錘,砸碎了人們對梁王的最後一絲幻想。
事已至此,已非人力可以挽回。
他已下令,侄子趙麓、趙巖分領銳兵,徵召鄉勇。息子趙縠,統領兵馬,謹守營寨。至於後面的事,讓三個小兒輩操辦吧,他不想管了。
在窗邊坐下後,他煮了一壺茶,靜靜品味,似乎在品味自己年輕時的崢嶸歲月一樣。
“忠武素稱義勇,淮陽亦謂勁兵,是宜戮力同心,扞禦群寇,建功立節,去危就安,諸君宜圖之。”
“況吾家食陳祿久矣!今賊眾圍逼,眾寡不均,男子當於死中求生,又何懼也。”
“且死於為國,不猶愈於生而為賊之伍耶!汝但觀吾之破賊,敢有異議者斬之!”
大兄的每一句話都如洪鐘大呂般敲在心頭。
已經年逾六旬的大兄還有如此豪情,提刀與賊死戰,這才是真男兒!
反觀自己,盡做些小人之事,差距何其大也。
許州城內,軍士頻繁調動,殺氣凜然。
匆匆趕回家的趙岩心中暢快,親自帶著一千甲士攔住了一支車隊。車隊上下都是許州百姓,滿載糧豆,將要輸往前線。
“且停下!不要送了。”趙巖提劍跳上了一輛馬車,冷笑道:“朱全忠需索無度,盤剝過甚,收我銳士,害我田稼,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樣的日子也該到頭了!”
負責押運的鄉勇頭子愣了一下,確認趙巖不是開玩笑後,道:“衙內既如此說,我便當真了。早他媽不想送了,龐師古守的防線跟個篩子一樣,不斷有賊人騎軍漏過來,送個糧好似送死,不送了!”
“衙內這般,定然有大帥授意,責怪也責怪不到咱們頭上。”有人道:“散了散了,都回家吧。”
夫子們如蒙大赦。
“衙內,這糧怎麼辦?”又有人問道。
“收起來。”趙巖想了一下,道:“若夏王引兵來此,或用得上。”
眾人有些失望。走了一個朱全忠,又來一個邵樹德,不一樣催課催役?
“諸君何如此耶?”趙巖大笑道:“投了夏王,今後還有博取富貴的機會。”
眾人興趣缺缺。
能打的勇士早被朱全忠抽走了,也沒見幾個人回來,反倒聽說不少人死了。這富貴,得拿命來換。也就那些少年郎,自以為習練了一身武藝,便可以縱橫戰場,對富貴有著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們這些上了年紀的,飽經雨雪風霜,明白這個世道的殘酷,對這些東西不太感興趣,只想守著自家的小日子安安穩穩地過下去。
“謹鈍愚夫,不足與謀!”趙巖搖了搖頭,跳下馬車,心情激盪之下差點崴了腳。
低聲咒罵兩句後,又帶著兵將往另一處走去。
趙麓帶著兩千餘人趕至館驛,一聲令下,弓弩齊發。
館驛內住著數十名汴州僚佐、兵將,聽到動靜之後出來,不防箭如飛蝗,頓時撲倒在地。
忠武軍士吶喊著殺了進去,見汴人就殺,毫不留情。
監軍、使者、護衛等等,管你什麼身份,一刀宰了便是。
而在陽翟縣內,趙縠解了兵甲,親自面見武威軍使盧懷忠。
潁水對面的寨子內,數千步騎出營列陣,有夏軍使者渡河而來,點計人數,善加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