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飲酒。張全義、張全恩兄弟登上城頭,俯瞰整個戰場。
即便算上戴思遠帶過來的飛龍軍殘部,城內也不過六千兵馬,著實有些寒磣。張全義左手撫牆,右手時而舉起,時而放下,可見其內心的掙扎。
張全恩看不下去了,責道:“大兄何故進退失據?楊師厚顯有異志,何必管他死活?”
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幫也沒法幫啊。城中蔡兵士氣低落,威勝軍五千主力列陣於北門之外,平時或許可以戰上一戰,可眼下是萬萬戰不得的,戰則必敗。
“罷了!楊師厚咎由自取,這次不死也要掉塊肉,我幫不了他。”張全義長嘆一聲,神色悲慼。
奮鬥這麼多年,到底奮鬥了個什麼名堂?侄子繼豐戰死河陽,長子繼業病中驚懼而死,次子繼祚、幼子繼孫被俘,下落不明。
妻子儲氏、長媳解氏、侄媳蘇氏、女兒晚露聽說被——其實這都沒什麼,關鍵是倆兒子是不是還活著?
每每想到此節,張全義都憂不能寐。他又看了弟弟全恩一眼,他的家人大部在汴州,幾個兒女都還小,形同人質。
張全義可以不在乎妻女,但弟弟呢?戰,戰不得,降,亦很難,只能等死乎?
威勝軍的動作很快。
隨著鼓聲一變,前陣加快了腳步,一邊走,一邊高聲喊殺,意圖讓忠武軍驚慌,令其忙中出錯,自行崩潰。
楊師厚的親兵來回策馬,大聲呵斥打罵,總算勉強壓下了軍士們的躁動,繼續有條不紊地撤退。
張全義突然又感到很羞愧。
楊師厚怎麼能帶兵帶得這麼好?六千餘人撤退,忙而不亂,至少表面上看起來還算有秩序,豈非大將之才?可這樣的人才,不能為己所用,奈何!
唔,當年還在黃王手底下做事時,手下似乎也有將才,比如陝州人李唐賓,可惜也不能為自己所用。
刻臂為盟的兄弟李罕之,手下出了多少人才?符存審、王建及都在邵樹德手下,獨掌一軍,楊師厚在梁王手下,亦嶄露頭角,當年怎麼沒提前拉過來呢?手下看起來最有能力的解賓,如今在夏賊那裡當保義軍右廂兵馬使,這也是個將才吧?
到頭來,自己還不如李罕之,唉!
此人雖然不善治政,但陳州項城農家出身的他,發掘出了幾個鄉黨,符存審是陳州宛丘人,王建及是許州長社人,楊師厚是隔壁潁州汝陰人。難道這麼多大將都集中降生於這麼一小塊地方?非也。
多半還是自己不善治軍,不善發掘、培養將才。
這世道!張全義有些灰心喪氣,還不如回濮州老家務農,或許能得一夕安寢。
“夏賊逐奔了!”張全恩突然說道。
張全義收拾心情,定睛望去,只見威勝軍前陣數百精兵加快了腳步,大聲呼喝。
忠武軍中一將亦怒吼一聲,帶著數百甲士殿後,長槍對外,看樣子竟是要拼死斷後了。
雙方的騎兵在曠野中反覆糾纏。
夏軍一方無心廝殺,只想繞過去包抄追敵,忠武軍騎卒多番攔截,反覆衝殺。雙方不斷有人落馬,血雨紛紛,慘叫不斷。
張全義又多愁善感了。
兩千多騎兵迎面衝殺,不知道多少將星種子還沒來得及施展抱負,就倒在了蔡州城外冰冷的雪地之上。這仗,打得忒沒意思了!
折宗本所立高臺之上,旗號連連變幻。很快,中軍右翼加快腳步前出,竟是在朝偃月陣變換,這是想包抄忠武軍了。
追敵,也不是一窩蜂無腦往上衝的,必須維持陣型。否則逃跑一方返身殺來,說不定就反敗為勝了。古來征戰,這種例子數不勝數。折宗本非常老道,不斷給忠武軍施加壓力,想讓他們自己慌亂,自己失去章法,徹底潰散之後,再讓己方軍士痛快追殺,收割戰果。
威勝軍前陣已經與斷後的忠武軍交上了手。
楊部領兵的將領身穿銀甲,掛著大紅色的披風,一杆鐵槍連連刺出,已經洞穿好幾名追兵的胸腹,看著就十分驍勇。
此人,應該是楊師厚的侄兒楊君房,忠武軍虞候,素有勇名,屢立戰功。
但一個人的驍勇又有何用?追殺的威勝軍將士也知道到了關鍵時刻,悍不畏死,不要命地輪番衝殺。後面幾個方陣的步卒漸漸趕了上來,眼看著就要將楊君房部五六百人徹底淹沒。
馬蹄聲驟然響起。
楊師厚帶著三百親兵返身衝了回來,鐵騎從側翼楔入因為追擊而前後脫節的威勝軍步陣之中,反覆絞殺,怒目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