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五年四月二十七日,朔方節度副使、鎮北副都護、勝州刺史宋樂抵達了河中。
他是在龍門縣上岸的,過龍門縣後,沿汾水河谷一路東行,抵達絳州稷山縣。。。
一路行來,河中風物讓他大開眼界。
他出身西河宋氏,但除了有親戚在河東外,很多年沒回了,對河中地界也不是很熟悉。
路上突出的感受就是絳州水利工程太多了,但卻和王重榮、王重盈兄弟沒啥關係,多是幾十年前的遺澤,如今多多少少有些破敗,修繕力度顯然大大不足。
百姓看起來也不是很富裕,且人人都不太高興,對外來的朔方勢力頗有微詞。
宋樂扮做一屢試不中後,心灰意冷返回家鄉的老士子,與當地人閒聊了起來。
“杖翁這麼大年紀還要出門拾柴?”驛站之內,宋樂笑吟吟地問道。
國朝的驛站,到了如今這個年月,官府無力維持,絕大部分都“承包”給地方富戶經營了,稷山驛當然也是。
老人家是稷山驛將的親爹,但還在幫襯著家中,努力經營著稷山驛這個“家庭旅館”。
“兵荒馬亂的年月,活著便是不易,夫復何言。”老人將一捆柴放下,找了張馬紮坐了,喘著粗氣道:“驛站經營也不易。去歲一年,也就靈武郡王住於此處時賺了些錢帛。其他時候,也就盈虧相抵罷了。驛田太少,官府用馬太頻繁,難!”
“靈武郡王住驛站,怎麼就賺了?”
“你有所不知。這世間素來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靈武郡王何等身份,他會少你這點錢?伺候得高興了,諸般賞賜不在話下。”老人搖頭道:“但州縣那幫將佐,往來公幹,連吃帶拿,如何消受得起?呸,盡是王瑤那人的親信。”
當眾譏刺節度使,河中百姓膽子不小!宋樂笑了笑,道:“今年如何?”
“也不太好。”老人嘆了口氣,道:“往來公幹的仍然很多,士子、商徒、官人口袋也不豐,給錢沒以前爽快了。想賺他們的錢,比以前難了太多。靈武郡王也不是什麼好人,見天與人幹仗,把河中百姓的錢都搜刮走了。”
“這從何說起呢?”宋樂問道。
“鹽池。”老人伸出右手,似是要比劃什麼,但終究文化有限,最後只能頹然道:“鹽池好多錢,沒了。給武夫發賞賜,要錢;讓武夫吃飽飯,要糧;上前線當夫子,要命。”
宋樂也跟著嘆息了一聲,安慰道:“或許打完朱全忠,便可輕省一些了。”
“老夫今年六十有二,早年也當過武夫,見得多了。打天下這事,如何收得了手。”
“這——大唐不是還在麼,打什麼天下?”
“哈哈。”老人拍著大腿笑了起來,道:“長安聖人軍賦都籌措不齊,這天下早沒他們李家的份了。絳州市井百姓都說,靈武郡王便是那董卓,說不定哪天就進京夜宿龍床,睡了那太后、公主了。”
宋樂一時噎在了那裡。
河中百姓,對邵大帥很有意見啊,難不成真是搜刮太狠了?
不,可能還有別的因素。比如大量朔方軍士家人搬來晉絳,天然就要侵佔當地人的利益,這個矛盾是很難調和的。
當然也不能忽視戰爭的因素。徵發夫子,搜刮錢糧,甚至直接讓河中本地武夫上陣廝殺,哪一樣都會降低自己的風評。
“與客人說了這麼多,也就是發發牢騷。”老人又道:“其實比當年巢亂那會還是要好一些的。那會黃巢進長安當了聖人,王氏兄弟一個出兵,一個當供軍使,河中、陝虢、河東三鎮百姓那時候才是真的苦,我家二郎就是那會戰歿的。”
宋樂聽了也只能稍稍安慰一番。
黃巢、秦宗權之亂,比起古來王朝末年,應該還是要好一些了,主要侷限在河南部分州縣、江南一些地方以及半個京兆府。河東道、河北道、河南道東部、兩浙、三川之類人口稠密的地方几乎都沒有波及。
黃巢倒是想往外發展,但他沒這個能力。在河南起事,被逼得南下,到了關中,西征又慘敗,基本上只能在朝廷控制力度較強的地方活動,比如河南較聽話的藩鎮東畿、忠武以及南方諸鎮——說起來,朝廷還是太爛了,藩鎮也只自掃門前雪,故意縱黃巢入關中。
“看著吧。稷山縣不少夫子被徵走了,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也不知道有幾個人能回來。但田裡的活,靠著一幫老弱婦孺照料,顯然是不成的。今歲,糧價多半要大漲,若明年再打,百姓的日子可就沒法過了。”老人哀嘆了一聲,起身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