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含日,雨後新晴。
白福騎著一匹神駿的戰馬,款款而行,小兒子白珪跟在後面,征衣破碎,血跡斑斑,但精神頭卻十分不錯。
遠方有處水澤,幾株老柳環繞於側,數點歸鴉盤旋繞飛。
白福翻身下馬,看著那一頃碧波,沉默良久後,才用大唐官話說道:“么郎,很多年前,咱們白家的祖先就是在這裡耕作田地的,我們是會州人,不是原州人。”
“看見那道長著蘆葦的土溝了嗎?”白福指了指一處,道。
白珪莫名其妙地看著那個水草特別茂盛的地方,點了點頭。
“那裡曾經是灌渠,現在都淤塞了。”白福說道。
“阿爺,咱們如今的日子不也過得不錯麼?”白珪不解地問道。
白福搖了搖頭,繼續說道:“當年會州白氏在會寧縣有田數百頃,莊客近千戶,良田美產,最號膏腴。每歲豐收之後,積穀如坻,皆為滯穗。莊中還畜養牲畜數千頭,每歲出售大量皮子、雜筋、牛角。南邊祖厲河畔還有別業,織造絹帛,河邊有碾磨,出米麵、香油。那個別業你也看過,如今都是一片斷壁殘垣了。”
白珪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麼好。
“莊中奴僕成群,傔人眾多,更有那號‘別墅吏’的家僕,專門帶著奴僕去收租。鼎盛時養了百餘人,弓馬嫻熟,槍棒精絕,不輸尋常軍士。”白福彎下腰來,伸手掬了一捧清水,似是在追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家族歷史。
“廣德年間陷蕃,吐蕃大軍攻來的事你都知道了。”白福嘆了口氣,道:“咱們白家被徵為奴部,其間受盡凌辱,不想多說了。若不是看在咱們還算能戰的份上,白家估計早就灰飛煙滅了,更不可能有機會吞併党項、土渾甚至是吐蕃的零散帳落,成為會、原二州草原的大部之一。”
“阿爺說這些作甚?”白珪有些不解。
今日他們與昑屈氏的人馬大戰了一番,三千人傾巢而出,對上人家兩千眾,還打得十分吃力。最後雖然贏了,斬首三百餘級,但自身損失也不小。
他本來想與阿爺談談吞併幾個小部落的事情的,反正靈武郡王也點頭默許了,他打算這些日子就動手,補充實力,誰想到阿爺卻拉著他談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
“過幾天靈武郡王就要走了。你從族中挑一百精壯,帶上馬匹,去投那忠勇都吧。”白福突然說道。
“阿爺……”白珪有些震驚。
他還有好多雄心勃勃的計劃要施展,還要南下岷州找人報仇,還要訓練族中勇士,結果你讓我去投軍?
“此事沒得商量。”白福不容置疑地說道:“會州諸部,都要出人,湊個一千騎,隨靈武郡王北返。”
白珪想要說些什麼,但一想到阿爺素來是說一不二的性子,頓時偃旗息鼓了。那個忠勇都他也瞭解過,草原各部輸送勇士過去,給大汗效力。靈武郡王,明明是大唐的節度使,結果當可汗還當上癮了。
“那這邊怎麼辦?”白珪不甘心地問道。
“岷州伏弗陵氏收了靈武郡王贈送的金帛,驅逐了昑屈氏。如今他們就是一群孤魂野鬼,時而流竄涇原鎮,時而流竄會州,時而逃去別的州,劫掠小部落。這不是長久之計,若一直勝下去還好,但只要敗個一兩次,早晚覆滅,部眾四散。”白福說道。
其實,白家部對吞併昑屈氏非常感興趣。他們已經吞了一些從原州逃過來的小部落了,實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增強,若再能收攏昑屈氏,將一躍而成傲視原、武、渭、岷、會等州的大部族。
這是白福的渴望,同時也是白家的渴望。
回不去廣德元年時阡陌縱橫的白家了,今後只有牛羊成群的白家。就是不知道靈武郡王給不給他們這個機會了,白福最近在找人打聽靈武郡王的喜好,得知河套草原上有個嵬才部和他們特別相像,似乎可以以嵬才部為榜樣。
嵬才部是党項人,白家部可是天寶遺民!
靈武郡王有雄心壯志,應是想吞併涼州嗢末的。嗢末也是天寶遺民,和白家的情況幾乎一模一樣,而且勢力更盛,三十年前就有萬餘帳,如今崛起的勢頭相當猛,實力只會更強,靈武郡王即便只想裝裝樣子,也會善待白家。
“去了忠勇都,好好打仗,爭取當上衙將。”白福叮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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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夏州城樓置酒,楊將軍欲攻河西,某是答應了的。如何,今日是否已兌現諾言?”會州城外某小村,邵樹德坐在一棵大榆樹下,含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