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軍中兵卒。”邵樹德答道。
“不錯。”李侃點頭道:“本帥已暗中查清,此乃蘇弘珍親兵餘眾,受牙將賀公雅指使,自稱‘報冤將’,意圖截殺封副將,幸未得逞。”
“大帥想要……”
“本帥欲收斬賀公雅,以儆效尤。”
“大帥不可!”邵樹德一聽便有些急了,道:“賀公雅乃河東大將,斬之會引發軍亂,慎重啊大帥!”
“我當節帥還是你當節帥?賀公雅縱兵襲殺大將,此事焉能容他?我聞你與封隱志趣相得,頗多來往,就沒想過為他報仇?”李侃怒斥道:“此事勿復多言,今晚就圍了賀公雅府邸,死活不論,本帥早欲斬此輩。”
“大帥……”邵樹德還欲勸說,卻見李侃一抬手。
“官位、錢財、美人,本帥都可以滿足你。此事做是不做,邵十將,給個痛快話。”李侃盯著邵樹德的眼睛,逼問道。
沒辦法了。邵樹德明白,李侃要殺賀公雅,不是一時興起。這人心胸狹窄,早就對桀驁的河東將門非常不滿。巡邊代北之時,還被人晾在河北岸,任憑程懷信騎兵衝陣,能忍到現在才殺人,對他來說已很不容易了。
“大帥於我有恩,邵某不能不報。這便回去整頓兵馬,定將賀公雅首級獻上。”邵樹德單膝跪地,應道。
說罷,大踏步走出了帥府,竟是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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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日的夜晚看起來頗為尋常。新城附近的一處邸園內,數十名軍漢正在大吃大喝。
賀公雅據說是投筆從戎之輩,人到中年,愈發附庸風雅。乾符二年的時候,斥巨資在府城內建園建林,作為自家居所。園林中築山理池、栽花植木,還精心打造了亭、臺、樓、榭、閣、廊、軒、舫,看起來就像是一位追求清淡舒適、陶冶情操、昇華自我的富貴閒人。
邵樹德曾聽陳誠聊起過賀公雅的宅院,言其園林春暖花開之際,滿園芬芳,奼紫嫣紅;夏日炎炎之際,池水泛涼,竹林送風;天寒地凍之際,瑞雪覆園,臘梅爭俏,端地是一座絕妙所在。當時他還吟了一首詩,可見其羨慕嫉妒恨之情:“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只是這麼一座品位高雅的園林,此時竟然湧入了數十名粗鄙的軍士踞案大嚼,高聲喧譁,烏煙瘴氣。園林主人也出來喝了幾杯,與眾人大聲談笑,言語間涉及府衙官將,如“惜未得手”、“下次斬了邵樹德”、“崔季康殺得,李侃也殺得”等詞句,聲浪之高,幾乎衝破院牆,讓路人聽去。
酒至半酣,諸軍士拿出錢來賭博,興高采烈之處,嬉笑怒罵,旁若無人。忽爾,卻見多枝羽箭飛來,直射倒數人。有那受傷未死的,趴在地上慘叫,同時忍痛示警,招呼同伴們去取弓刀。久在軍中的他們,當然知道這是經制部伍才有的強弓,準頭還這麼足,不是老卒是什麼?
“殺了他們,一個不留!”十餘軍士從院牆上落下,領頭之人直接下令。在他們身後,更多的軍士正翻牆而入,有人直接撲將過來,有人去開院門。
“昭義軍的狗崽子,是邵樹德的人!”有人驚聲高呼,不過未等他有下一步動作,又是一波箭雨襲來,此人身上中了三四箭,雙目瞪圓不甘地撲倒在地。
“好賊子,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這是賀將軍的府邸,你們——”院門附近響起了兵刃交擊聲,有人斥問道。
“殺的便是賀公雅!”回答他的是更兇猛的斬擊。
院門附近的賀氏家將很快被屠戮乾淨。院門開啟後,成群結隊計程車卒持槊而入,仔細聽的話,應該是河陽口音,此時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賀公雅要遭大難了。
喝得醉醺醺的“報冤將”們顯然打不過結陣而至的鐵林都士卒。清理他們太容易了,以至於領兵的盧懷忠懷疑這些人是不是沒抵抗。
“殺了賀公雅,十將說了,財貨任自取。”
“他奶奶的,這院子幾乎迷了我的眼,賀公雅定貪墨軍中賞賜了。”
“恁多廢話!左營的人已經突進去了,快上!”
“將軍有令,只誅賀公雅和報冤將,不得傷及無辜。”
“知道了知道了,將軍就是太過仁義。奶奶的,前隊,給老子射!”
賀府的變亂瞞不住外人。新城附近有不少民家宅院,雖值深夜,但依然有不少人被外頭的喊殺聲給驚醒。他們一開始以為又發生了兵亂,軍士們要劫掠地方了,因此紛紛把房門加固,瑟瑟發抖地躲在後面,乞求漫天神佛,讓這些亂兵趕緊飽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