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重陽佳節。
邵樹德剛剛去渭州、岷州、河州巡視了一番,回來就收到了捷報。
他稍稍放下了心。
有這份捷報,國中局勢就更加穩定了。開國十餘年,已滅契丹、渤海、長和三國,聲威震於南北,不斷強化著大夏新生王朝的基礎,提升其合法性。
護聖郡王邵端奉夫婦已來秦州多日。
四月完婚之後,在京中小住了幾個月,本來就要啟行前往護聖州了,結果又被喊來了秦州,陪伴母親度過生命的最後時刻。
太醫署的官員們都束手無策,甚至連個說法都給不出。為何趙貴妃之前身體不好,卻一直勉強維持,來了秦州後數月,就急轉直下?
到最後,有人舉出了楊行密的例子。說他就快死了,但遠在宣州的兒子遲遲不回廣陵——召楊渥回來的公文被人扣下了——故“忍死待之”,直到兒子一回,交待完後事,很快就去世了。
邵樹德沒有怪他們,生死有命,本就尋常。
這幾日,他對八兒子的態度也好了很多,以前一直非常嚴厲來著。
八郎也有點受寵若驚,以至於有點不真實感。
“在京數月,護聖州那邊可別落下了,該管的還是要管起來。”小院內的葡萄架下,邵樹德叮囑道:“張策是有能力的,但你也不能甩手不問。”
“兒知矣。”邵端奉低頭應是。
“說說護聖州現在如何吧?好幾年沒去了。”邵樹德親自給兒子斟了一杯葡萄酒,問道。
邵端奉起身雙手接過,斟酌了下語句後,說道:“大人下令在草原築城,實乃勝負手。城池發展越繁榮,草原越安穩。”
在草原築城,當然不是邵樹德的創舉。而且,七聖州的諸多城池,多是契丹人開始修建的。大夏佔領此地後,頂多將其修繕、擴建,變得更寬敞、更合理、更堅固、更舒適罷了。
但話又說回來了,以前的草原政權,多半隻在王庭、衙帳之類的地方築城,且水平還很低,居住條件比帳篷強不了多少。
大夏在草原築城,完全是中原標準的夯土版築城牆,各種設施完善,防禦堅固,居住舒適,與草原人的城池是兩個維度。
“說說看,為什麼。”邵樹德鼓勵道。
“兒就舉幾個例子吧。”邵端奉說道:“去歲五月,兒至城外巡視,遇一牧人售羊,便隨口問了幾句。牧人提到,城裡的貴人口味刁,喜歡吃羊羔肉,家裡正好剛生了一頭,於是拿來城裡高價賣了,換得的錢買點針頭線腦、鍋碗瓢盆、衣物鞋靴。”
邵樹德點了點頭,問道:“就這些嗎?”
“還有。”邵端奉說道:“八月的時候,有商人自北都來,兒在河邊捕鵝,又攀談了下。這個商徒是來收筋、皮、角的,說一般都是八九月份來,牧人會提前把存了幾個月的貨拿到這裡,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賣完貨後,牧人便會採買粟麥帶回家。牧草不盛、牛羊乏食的時候,他們就靠這些糧食頂過去。”
“若無這些糧食,他們很可能就要鋌而走險,出去劫掠了。”邵端奉補充了句。
邵樹德有些滿意,八郎的觀察能力還是很強的。
“城池的好處還不止於此。”邵端奉繼續說道:“城市可以給人看病、讀書,讓人來玩。城建得好了,商徒也願意多跑,買賣就更加興盛了。”
邵樹德原本還直直坐在那裡,聽了半晌後,已經舒服地靠在了胡床背上,愜意品酒了。
確如八郎所說,大夏對七聖州草原控制的話核心在於城池。
每一州都有一座縣城大小的土城,多位於河畔,緣城開闢部分農田,種植粟麥、果蔬。
邵樹德將其稱為草原上的“基礎設施”,必不可少的存在。蓋因居住在城裡的工匠能提供牧民生活所需的各類手工製品,極大提升了他們的生活水平。
城市的存在,也更容易吸引商人前來,因為這是天然的集市,大家約定俗成的交易場所。
城市還能提供各種消費場所,比如茶館、酒肆、妓院等等。
草原人的貧富差距是很大的。但窮人也有窮人的消費需求,比如投個一文錢、兩文錢,買碗粗茶喝喝,即便那茶水淡得不像話,但依然能讓人產生極大的滿足感。
富人的玩法就更多了,甚至在吃喝玩樂之外,他們也會投資其他方面——
城裡有先生教讀書認字,家裡牛羊多的富戶就可以把孩子送過去,將來說不定能到縣裡、州里甚至郡王府當個小官小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