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五千戶的財貨,我多養一千精兵不好麼?
離家之後,邵播帶著數十騎一路向南。
從州城到黃河渡口這一片,人煙稀少,百業凋敝。
房屋破了沒人修繕,田地中的雜草無人清理,道路坑坑窪窪,頗為不便。
時已六月,去歲種下的越冬小麥已經到了收穫的時節,但田間地頭卻沒有多少人。即便有,也以老人、婦人、小孩居多。
聽到清脆的馬蹄聲後,在田間忙活的農人都戰戰兢兢,生怕又是來催課或拉丁的。邵播見了他們害怕的模樣,催馬掩面而去,無顏見本鄉父老。
而在渡過黃河,進入淄州鄒平縣境之後,風物又陡然一變。
淄州,不知道多少年沒打仗了。安史之亂那會就沒怎麼波及,其後的藩鎮混戰,也得以偏安,未被捲入。長時間的和平下來,淄州百姓的日子雖然談不上多麼富庶,但說一句安定確實沒有錯的。
邵聖東征那會可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摧殘,但也很快結束,損失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故很快恢復了過來。
“淄州四縣,往常也就和棣州六縣差相彷彿,如今卻是被人遠遠甩在後面了。”邵播下了馬,在一處山野小店內暫歇,看著附近田間金黃色的麥穗,神色極為複雜。
驛道之上車馬來往不絕。一部分向東,滿載糧食、農具、布匹、鹽茶等各類物資;一部分向西,則裝運著大量粟麥、果蔬。
稍一打聽便知道,東向物資輸往登萊青三州,最終目的地則是安東府旅順縣的都裡浦碼頭。西向物資是運往齊州歷城,供給陸續抵達的北巡大軍。
野店內還有幾名武人在小憩。
稍一打聽,便知是聖人從南方調來的兵將。有那操蜀地口音的軍士滿腹牢騷,不住抱怨被朝廷驅趕著來送死。
“那些蠻獠越來越不好管了。”一名軍官模樣的漢子說道:“此番四千三百人出征,蠻獠就將近一半。走了兩三個月,就領了兩緡錢,待到了河北,打上幾仗,這兩緡錢怕是又要被朝廷收回去。”
“你們如此,我們通州兒郎又何嘗不是呢?”另外一人嘆道:“活著時拿的錢沒禁軍多,死了後撫卹也沒人家多。兒郎們去鄉下打打牙祭,還被人捉住斬了,這日子是人過的嗎?”
“衝鋒陷陣、輾轉溝壑、蟻附攻城,這幾招下來,怕是沒幾個人能回去哦。”
“與其這樣,還不如……”
“你敢嗎?”軍官苦笑道:“黑矟、金刀二軍自興元府南下,那威風勁,咱們的兵再練下去也不是人家的對手。駐蹕泰山宮的天雄軍你也看到了,全軍三萬眾,身被精甲,驍勇兇悍,諸葛使君看到時便面如土色,還反個屁!”
“那——不如亡去?”
“往哪逃?”軍官嘆道:“往巴州跑肯定是不行的,一路上就被人鎖拿了。投降滄景、成德也不行,去了人家那裡多半也不受待見,一樣往死裡用。”
“那怎麼辦?”
“唉!別說了,喝酒!”
邵播在一旁聽得頗有感觸,簡直遇到了知音一般。
如今天下就是這麼個操行。邵聖拳打腳踢,平滅諸多藩鎮,但說大夥忠心不二那是瞎扯,這年月連父母都能賣,能有多忠心?說白了,反又不敢反,送死又不甘心,逃也沒處逃,真真要逼死人。
不過,其實還是有條活路的,即去邊地當鎮兵,或者解甲歸田,去遠方邊郡當府兵。
這條路以前沒多少人願意選。但隨著時間推移,在生死抉擇之下,總有部分人會想通的,然後做出這個選擇,徙家去邊郡,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如今戰爭主要集中在中原內部,邊地說實話還算太平,偶有小叛亂,也翻不起什麼大浪。
休息完畢之後,邵播一行人繼續上路,向西疾馳。
沿途驛道之上已經可以看到大隊行軍的武人了。
登上高崗之時,也可以看到遠方的河面上雲帆點點,大量船隻從洛口、河陰等地起航,將糧草軍資運往下游的棣州。
戰爭,其實已經迫在眉睫。
六月初五,邵播抵達了泰山宮以東數里,但見附近旌旗林立,營柵遍野。巡邏、操練的軍士數不勝數,如龍的車馬一路延伸到天邊的盡頭,甚至還擺不下,很多直接帶著貨物拐進了剛剛收割完畢的田野之中。
怕不是有十萬人屯於左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