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幾天達到高峰後,風沙越來越小了。
媯州懷戎縣城外的某個廢棄營地內,大群潰兵接過食水,狼吞虎嚥地吃著。
有人吃完之後,千恩萬謝地走了。守軍也不攔著,就當沒看見一樣。
媯州不比河東,沒那麼多人口和田地,物產並不豐富。這些過路的都是契丹人,臨時接濟點糧食也就行了,沒那個本錢留他們下來當兵。即便他們不要錢帛,只需管飯也養不起。況且,翻過山就是契丹人的地盤,這些人是不可能留下的。
「慢慢吃,不用急。」一名頭髮花白的軍官走了過來,挨個發乾糧,口中說道:「以往咱們打生打死,現在如何?」
大部分契丹人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也不關心,只低頭專心吃糧。渤海出身的契丹兵倒是能聽懂一些,畢竟當地流行的「漢兒語」本身就是以營州官話為基礎的。與漢地交流比較多的奚人或許也能聽明白,但他們地位較低,不敢說話。
場中一時安靜得可以,只有此起彼伏的咀嚼聲。
營地外面,髡髮晉兵持槍肅立,用不太友好的眼神看著他們。
看髮飾就知道了,這些晉兵都是原幽州鎮的契丹兵。給中原天子或藩鎮節帥當兵,對苦哈哈的蕃人來說其實是一份好工作。
幽州鎮軍士的賞賜或許不如魏博、成德、滄景這些地方豐厚,但終究是有。最關鍵的是,不光自己能吃飽飯,家人也能吃飽,這就比放牧強太多了。
「你們此番出擊,賺了?虧了?「老軍官毫不在意契丹人能不能聽懂,一邊分發乾糧,一邊說道:「家裡生了小羊羔,光靠女人和小孩,忙得過來嗎?又要放牧,又要擠奶,還要照料馬匹,這日子,嘖嘖。」
有人聽懂了,忍不住用漢兒語問道:「老翁你這般說,又是何意?」
「何意?好意。」老頭冷哼一聲,道:「活了四十八年,從宣宗活到今上,見了太多蠢事。最近十來年,你們在山後折騰,除了佔了草場,得到什麼了嗎?死傷一大堆,財貨、丁口沒搶幾個。但就是年年來搶,年年虧。我就沒想明白,這種年年虧本的事情,你們怎麼做得那麼起勁?你們就那麼能忍,那麼聽話?「
契丹人不說話了。
縱是虧本,可汗與貴人們的命令不能不聽啊。況且也沒怎麼虧,打不過跑就是了。只要能活命,損失些牛羊又算得了什麼?況且得了牧場之後,可以養更多牛羊,部落人口會得到極大繁衍,這不都是好處麼?
老頭又冷笑兩聲,道:「今年踢到鐵板了吧?我聽過路的契丹貴人說,遼南都讓人掏了。這會遼西下大雪,夏人沒法治你們了,但明年呢?」
營內響起三三兩兩的嘆息聲。
大夥是窮,是粗鄙,是愚昧,但不是傻子。遼南夏人的威脅已經相當明顯,今年只是給了個下馬威,等到明年,鬼知道是什麼樣子。
這次西征,或許是最後一次西征了。其實這樣也好,別摻和外面的事了,明年與夏人死磕,保住自家牧場才是正經。
「光說我們有甚用?」一位身旁放著副甲冑的契丹貴人說道:「你們晉人不也被打得和喪家之犬一樣?我看夏人即便用兵,也是先拿你們開刀。」
「哈哈。」老頭笑了笑,道:「少時讀書那會,便知這天下局勢,波詭雲譎,早晚撐不下去。朝廷與藩鎮看似相安無事,但若出點差錯,便是天翻地覆。夏人先打哪裡又如何?早死晚死罷了,區別不大。」
契丹貴人默然,憋了半天之後,才漲紅著臉道:「不意你還讀過書。」
老頭手下緩了緩,似是在追憶少年時意氣風發的歲月,良久後才道:「想當年,我盧十一郎也是遠近聞名的讀書種子,沒想到年近半百之時,卻操起
了刀子。這***世道。」
契丹貴人三兩口吃完乾糧,看了看老頭,道:「操刀子有什麼不好的?若南蠻都是讀書人,那才好辦呢。」
老頭嗤笑一聲,不與他計較這些,反問道:「看你那模樣,有點家底,哪個部的?興許我還隨軍征討過。」
「突舉部的。」契丹貴人的情緒突然之間有些低落,也不知道為了什麼。
「那可慘了。」老頭嘲笑道:「這幾日,狼狽奔逃而來的,多突舉、烏隗二部,迭剌、突呂不、品部倒極少。突舉部,與迭刺部不對付吧?此番損失這麼大,回去後等著被耶律氏炮製吧。
「你這老頭,對契丹八部倒是門清。「貴人疑惑地看著他。
「三十年前,我初出茅廬,當時還是個隊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