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聲大吼,帳內的眾將人人起身迅速向兩邊閃開,大群弓箭手湧進來,二話不說就向帳中央亂射。幾個親衛一擁而上,把楊展和他的兩個兒子團團護住,一眨眼間,衛士人人身中數箭,一個重傷倒地。
此時帳外也響起殺聲,披甲的武士從四面八方衝進營帳,明晃晃的長槍大刀指向楊展父子。已經退到兩邊的川軍將領們都拋掉頭上的烏紗,扯下礙手礙腳的官服,從親衛手中接過頭盔,露出裡面貼身穿著的軟甲。
護衛在楊展身邊的幾個衛士雖然沒有傷到要害,但鮮血正從傷口流出,浸透了軍服,順著甲片滴落到地面上。
“諸君……諸君……”楊展的目光從帳內的川軍同袍身上一一掃過,這些人都是他多年的好友、幾代人一起為大明效力的世交,以前曾經並肩在戰場廝殺,也曾把酒言歡……
但現在他們的臉都和死人一般冷酷無情,他們的眼睛閃射著殘忍的幽幽綠光。
“這是為何啊?”楊展呆呆地看著屋裡的川軍同僚,此時此刻他仍不能相信面前的這些故交要置自己父子於死地。
“逆賊楊展,”一個冷冷的聲音從某個川軍總兵口中吐出,以往他曾是楊家的座上賓,今天是他當先迎接楊展入營:“勾結闖逆,圖謀獻川,人人得而誅之。”
隨著這句話,那些弓手又將一片箭雨潑來,楊展的貼身衛士再次用身體遮住楊家父子,頓時又是幾個人倒地不起。楊展知道再也等不起,他奮力掀起桌子,招呼兩個兒子道:“快殺出去。”
兩個兒子同時答應,拾起地上的刀,與親衛一起向門口殺去。
父子三人只要有一人能夠脫險,就能召集楊家的部隊,就有討價還價的本錢,那樣身陷敵手的人也還有一線生機。見楊家人衝過來,四周的弓手立刻退出營外,拿著長槍、身披重甲的武士密密麻麻地攔住去路……
貼身衛士已經死傷殆盡,楊展身被數創,他的兩個兒子都身負重傷,但卻連門口都沒有衝到。最後一個楊家家丁被亂槍刺倒後,楊展心知今日定然無法倖免,他掙扎著爬到兩個兒子身邊,他們兩個都是雙目圓睜,氣絕而死。楊展張嘴要大叫一聲,卻只有一團血從他喉中噴出。
重甲武士退後一步,川軍將領們踏著地上的鮮血走上前來,一個個居高臨下地看著在兩個兒子血泊中掙扎的楊展。楊展吃力地抬起頭,滿臉仍是一副不能置信的表情。
又掙扎著吐出幾口血後,楊展莫名其妙地呵呵笑起來,血從他身上的各處傷口源源不斷地流出,楊展冷得在地上不停地打著哆嗦,他勉強吐出幾個字:“給我杯酒。”
——為什麼要殺我?就算你們不告訴我死因,至少給我杯酒喝吧。把賊砍頭以前,也要給賊一杯酒喝啊。
為首的那個川軍將領,那個陌生的已經不再認識他的老友猛地一刀揮來,楊展喉頭一冷,大股的液體湧進嘴裡,但已經分辨不出是什麼東西。
再也無力把液體嚥到那乾渴的喉中了,楊展明明大睜著眼,卻仍是面前一片漆黑,喉頭火燒一般的乾渴——竟然做了一個渴死鬼,真不甘心啊,你們說過要請我喝酒的……
滿營的川軍將領一個接著一個,輪流把刀砍向楊展父子的屍身……
五月三日,闖軍大將高一功的行營。
十幾日來,高一功指揮著中軍和後衛掩護百姓北進,每次討論前途時,高一功和他的部將們都憂心忡忡。據前鋒的報告,三邊總督孫傳庭已經在各個險要設防,阻擋四川的闖軍入陝。北面雖然有更多騰挪的餘地,但要面對的敵人也更加強大。
和闖軍一起走的都是信任闖軍的百姓,這讓高一功無法忍心拋棄他們帶兵返回河南,因為他知道,走回河南時,這些百姓會十不存一。北上雖然機會渺茫,但要想讓百姓多活幾個下來,卻是眼下唯一的方案。今天高一功和劉芳亮說起糧食問題時,兩人又都是愁容滿面。
營門外傳令兵報告,把一份軍情送上:“兩位將軍,川南急報。”
這封軍情讓高一功和劉芳亮都是面色大變。川軍眾將設下伏兵殺掉楊展父子後,立刻發兵突襲楊家軍,楊展餘部毫無防備,一夜之間就被擊潰,三萬多楊家軍投降,隨後被其他川軍集體坑殺。抓到楊夫人後,川軍將領用酷刑折磨她好幾天,逼問楊展的財產以及下落。將楊夫人虐殺的同時,川軍還將楊展全族三百多男女老幼盡數殺戮,別說是楊展的孫子、侄子,就是兒媳、女兒也不放過。
劉芳亮看得只搖頭,連聲嘆息不已:“如果沒有楊展供給的糧食,這些人早都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