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含情脈脈,不帶點些兒輕狂,風塵中有這樣的人物,卻是不可多得。因笑道:“原來你們都是一家人,倒很省事。你們為什麼不上落子館去唱?”那婦人嘆了一口氣道:“還不是為了窮啊!你瞧,我們姑娘穿這樣一身衣服,怎樣能到落子館去?再說她二叔,又沒個人緣兒,也找不著什麼人幫忙。要象你這樣的好人,一天遇得著一個,我們就夠嚼穀的了,還敢望別的嗎?樊少爺,你府上在哪兒?我們能去請安嗎?”家樹告訴了她地點,笑道:“那是我們親戚家裡。”一面說著話,一面就走出了外壇門。因路上來往人多,不便和她母女說話,僱車先回去了。
到家之後,已經是黃昏時候了。家樹用了一點茶水,他表兄陶伯和,就請他到飯廳裡吃飯。陶伯和有一個五歲的小姐,一個三歲的少爺,另有保姆帶著。夫婦兩個,連同家樹,席上只有三個座位。家樹上坐,他夫婦兩橫頭。陶太太一面吃飯,一面看著家樹笑道:“這一晌子,表弟喜歡一人獨遊,很有趣嗎?”家樹道:“你二位都忙,我不好意思常要你們陪伴著,只好獨遊了。”伯和道:“今天在什麼地方來?”家樹道:聽戲。打著臉上,搖擺不定,微微的搖了一搖頭道:“不對吧。”說時,把手上拿著吃飯的牙筷頭,反著在家樹臉上輕戳了一下,笑道:“臉都曬得這樣紅,戲院子裡,不能有這樣厲害的太陽吧。”伯和也笑道:“據劉福說,你和天橋一個練把式的老頭認識,那老頭有一個姑娘。”家樹笑道:“那是笑話了,難道我為了他有一個姑娘,才去和他交朋友不成?”陶太太道:表弟倒真是平民化,不過這種走江湖的人,可是不能惹他們。你要交女朋友……“說到這裡,將筷子頭指了一指自己的鼻尖,笑道:”我有的是,可以和你介紹啊!“家樹道:”表嫂說了這話好幾次了,但是始終不曾和我介紹一個。“陶太太道:你在家裡,我怎樣給你介紹呢?必定要你跟著我到北京飯店去,我才能給你介紹。”家樹道:“我又不會跳舞,到了舞廳裡,只管看人跳舞,自己坐在一邊發呆,那是一點意思也沒有。”陶太太笑道:“去一次兩次,那是沒有意思的。但是去得多了,認識了女朋友之後,你就覺得有意思了。無論如何,總比到天橋去坐在那又臊又臭的小茶館裡強的多。”家樹道:表嫂總疑心我到天橋去有什麼意思,其實我不過去了兩三回,要說他們練的那種把式,不能用走江湖的眼光看他們,實在有些本領。“伯和笑道:”不要提了,反正是過去的事。是江湖派也好,不是江湖派也好,他已遠走高飛,和他辯論些什麼?“
當下家樹聽了這話,忽然疑惑起來。關壽峰遠走高飛,他何以知道?自己本想追問一句,一來這樣追問,未免太關切了,二來怕是劉福報告的。這時劉福正站在旁邊,伺候吃飯,追問出來,恐怕給劉福加罪,因此也就默然不說了。
平常吃過了晚飯,陶太太就要開始去忙著修飾的,因為上北京飯店跳舞,或者到真光、平安兩電影院去看電影,都是這時候開始了。因此陶太太一放下筷子,就進上房內室去了。家樹道:“表嫂忙著換衣服去了,看樣子又要去跳舞。”伯和道:“今晚上我們一塊兒去,好不好?”家樹道:“我不去,我沒有西服。”伯和道:“何必要西服,穿漂亮一點的衣服就行了。”說到這裡,笑了一笑。又道:“只要身上的衣服,穿得沒有一點皺紋,頭髮梳得光光滑滑的,一樣的可以博得女友的歡心。”家樹笑道:“這樣子說,不是女為悅己者容,倒是士為悅己者容了。”伯和道:“我們為悅己者容,你要知道,別人為討我們的歡心,更要修飾啊。你不信,到跳舞場裡去看看,那些破裝異服的女子,她為著什麼?都是為了自己照鏡子嗎?”家樹笑道:“你這話要少說,讓表嫂聽見了,就是一場交涉。”伯和道:“這話也不算侮辱啊!女子好修飾,也並不是一定有引誘男子的觀念,不過是一點虛榮之心,以為自己好看,可以讓人羨慕,可以讓人稱讚。所以外國人男子對女子可以當面稱許她美麗的。你表嫂在跳舞場裡,若是有人稱許她美麗,我不但不忌妒,還要很喜歡的。然而她未必有這個資格。”
兩人說著話,也一面走著,踱到上房的客廳裡來。只見中間圓桌上,放了一隻四方的玻璃盒子,玻璃稜角上,都用五色印花綢來滾好,盒子裡面,也是紅綢鋪的底。家樹道:這是誰送給表兄一個銀盾?盒子倒精緻,銀盾呢?裡銜了半截雪茄,用嘴唇將雪茄掀動著,笑了一笑道:“你仔細看,這不是裝銀盾的盒子呀!”家樹道:“果然不是,這盒子大而不高,而且盒託太矮,這是裝什麼用的呢?莫不是盛玉器的?”伯和笑道:“越猜越遠。暫且不說,過一會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