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對方一頂一抖,腦袋就一晃動,他倒擔心起了這些腦袋在一晃動中突然要掉下來。這種擔心越來越強烈,他就不再喊了,盯著那腦袋上的嘴,嘴都是一個一個黑窟窿,大得能伸進一個拳頭,而噴出來的唾沫就濺在他的臉上,濺在雜姓人的臉上。狗尿苔竟然就一縮身子,從人群裡往出鑽,鑽到了人群后邊的藥樹根上。藥樹根像蛇一樣盤纏了一堆,被人踏坐磨得光溜溜,他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和唾沫,看見了頭頂不遠處的樹幹上趴著一隻知了也在叫喊,但它的聲音只有狗尿苔聽到。知了也看見了狗尿苔,不叫了。狗尿苔說:你知了什麼?知了說:你知了什麼?他們全不知道兩派在這麼拼了命的喊口號是為了什麼,但兩派就這麼要喊,狗尿苔和知了也要喊。喊吧,喊吧,張嘴就喊,不喊就難受,喊著就暢快。水皮又在領呼:毛主席萬歲!狗尿苔現在不再只幫腔拉調了,也就喊:毛主席萬歲!灶火在呼:革命無罪!狗尿苔也在喊:革命無罪!並且喊過毛主席萬歲後再喊幾聲萬歲萬歲,喊過革命無罪後再喊幾聲無罪無罪。突然雙方都不喊了,寂靜下來,只有知了還在叫著知了啊知,知,知了——!狗尿苔把知了一捏,知了從樹幹上掉下來,他同時聽到了一種別樣的聲音,這種聲音許多人都聽到了,但一時聽不來是什麼聲響,狗尿苔馬上意識到這是鼾聲,輕微的鼾聲,往站在那裡的牛鬼蛇神們看去,支書頭又垂著,身子在一晃一晃的,又瞌睡了,支書這會兒一定是真瞌睡了才發出鼾聲。狗尿苔一下子緊張了,他害怕支書被發現,果然,水皮就從榔頭隊裡出來,而同時灶火也從紅大刀裡出來,但他們並沒走向支書,天呀,他們在對視,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目光是錐子,是刀子,幾乎能聽到錐子和刀子相撞的聲音。突然間,水皮渾身抖動著,吶喊了一聲,狗尿苔以為那是在發洩,在仇恨,在罵灶火了,×你媽,×你媽啊!水皮卻吶喊出的是:毛主席萬歲!灶火也立即回應:革命無罪!為了壓倒水皮,他把身子縮成一團,似乎身子是一個皮袋子,要擠出所有的氣,猛地一鬆手,再噴出來,他的吶喊一出口真的很大,卻畢竟有些破音。所有的人都沒有再附和喊,也沒去注意支書,都盯著水皮和灶火:水皮喊一句,灶火喊一句,越比聲越高,越比節奏越快,後來就比著誰的口號能連著喊。水皮喊:擁護毛主席!打倒劉少奇!擁護毛主席!打倒劉少奇!灶火喊:革命無罪!造反有理!革命無罪!造反有理!水皮再喊:擁護毛主席打倒劉少奇擁護毛主席打倒劉少奇!灶火再喊:革命無罪造反有理革命無罪造反有理!接著同時喊,不停頓,不換氣,臉憋得通紅。為了給水皮鼓勁,榔頭隊重新合著水皮喊擁護毛主席打倒劉少奇擁護毛主席打倒劉少奇!紅大刀見榔頭隊又集體喊起來了,也就跟著灶火再喊革命無罪造反有理革命無罪造反有理!會場上震耳欲聾,狗尿苔就攆不上了節奏,只是胳膊在不斷地揮,只是嘴跟著喊席——!奇——!席——!奇——!罪——!理——!罪——!理!驀地,水皮喊道:擁護劉少奇打倒毛主席!狗尿苔覺得不對呀,舉起的胳膊停在空中,榔頭隊的人也跟著喊了,擁護……也突然停了。紅大刀正喊過革命無罪,也突然停了。一時鴉雀無聲,都拿眼看著水皮,水皮還沒有反應過來,說:咋不呼了?禿子金說:你喊錯了,錯了。水皮才猛地醒悟自己呼喊錯了,趕緊重呼:擁護毛主席!毛主席萬歲!榔頭隊應聲喊了,紅大刀卻沒有喊,天布跳了起來,大聲說:武幹,武幹,你聽著了沒有,水皮在喊打倒毛主席,他反革命了,現行反革命!這一聲,武乾和絡腮鬍子,以及洛鎮來的人都站了起來,如臨大敵。榔頭隊的紅大刀的全都看著武乾和絡腮鬍子,連低著頭站在那裡的牛鬼蛇神也都抬了頭朝武乾和絡腮鬍子看,只有支書沒有了鼾聲,但頭還垂著,雙手拄著木棍搖搖晃晃,沒有倒。天布就從紅大刀裡跑出來,站在了武乾的旁邊,揮胳膊呼了口號:誰反對毛主席,我們就打倒他,揪出水皮,揪出水皮!紅大刀的一價聲呼喊:揪出水皮!揪出水皮!武幹雙手在空中按了按,不讓紅大刀的人再呼喊了,說:朱水皮,你站過來!
水皮已經面如土色,他在說:我喊錯了,我糊塗了,武幹!
絡腮鬍子冷不丁地吼道:你過來!把反革命分子給我揪過來!
榔頭隊的沒人動彈,他們都驚呆了,想走動一下,雙腳卻像釘住了一樣。水皮還在說:我喊糊塗了……。霸槽一腳蹬在了水皮屁股上,他沒有說話,水皮卻撒腿就跑。
誰也沒有料到水皮在這個時候要逃跑,竟然都愣住了。水皮撥著人群往外跑,他推倒了看星,撞開了得稱,經過禿子金時,禿子金說: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