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火不願意到廟裡去,水皮就跟他出來,兩人走到中山根的那片樹林子裡,灶火坐在地上了,讓水皮也坐下,水皮從口袋掏出個手帕,在地上鋪了,坐上去,說:我才穿了新褲子。灶火說:六升病重成那樣,你咋沒去看?水皮說:不是天布替我出了錢嗎?噢,你來要錢啊,我這就給,你轉給他。灶火沒有接錢,說:我不轉,你親自還給他。水皮說:我過後還給他,這幾日事多,你也看到了,到現在還忙得沒吃飯。灶火說:忙個屁呀,你姓朱的給姓夜的忙?!水皮說:我知道你的話,我不就是寫寫文章麼。灶火說:你就恁愛寫文章?!就是愛寫,哪兒寫不了!水皮說:他天布不懂文章麼,我當民兵文書的時候,你問他買過一張紙還是一支筆?他只讓我跑小腳路,我的作用能發揮?我是狗尿苔啦?!灶火說:你過來,我給天布說。水皮說:天布能聽你的?灶火說:我和磨子一塊說,你過來了,殺他霸槽個回馬槍。咱一塊弄事,將來你還不是紅大刀的骨幹?水皮就笑了,說:灶火哥你給我在紙畫鍋盔麼,可人家霸槽給我的燒餅麼,燒餅再小,卻實實在在能吃呀,鍋盔再大,是紙上畫的麼。灶火說:他給你啥燒餅?水皮說:我已經是榔頭隊的副隊長了!灶火站起來就走。水皮說:你不急麼,不急麼。灶火說:水皮,清明朱家祭墳,你就不要來r!從樹林子中的荒草裡蹬了過去,狗扎扎草的籽都幹了,籽殼像無數的小箭頭就粘了兩褲腿。
狗尿苔和婆去看六升的時候,婆在手帕裡還裝了四顆雞蛋,才走到打麥場,灶火呼哧呼哧往過走,狗尿苔叫了聲:哎灶火……哥!灶火沒有理他。狗尿苔低聲對婆說:你看過“金沙灘”戲嗎?婆說:我領著你去下河灣看的。狗尿苔說:灶火是楊七郎。婆說:嗯?狗尿苔說:楊七郎是亂箭射死的,灶火兩褲腿的狗扎扎籽,也是萬箭穿身。婆說:胡說啥?!
正是狗尿苔的突發奇想,得意著他那一句話哩,沒想婆不讓他去六升家了,去六升家的人多,怕他又胡說。婆一走,狗尿苔坐在打麥場畔生氣,生氣了拿手捋身邊的草,草裡卻有了已老得發黃的刺兒碟,刺兒碟紮了手,他覺得不該拿革出氣的,就不捋了。愉樹上突然嘭地一下,落下米一隻烏鴉,烏鴉落在地上了,又撲騰著翅膀要往起飛,但飛起來再落下,羽毛就掉了幾片。狗尿苔還沒回過神來,牛鈴提著彈弓從麥秸垛後跑出來,喊:打中了!去撿烏鴉。狗尿苔心裡說:快飛!快飛!果然,烏鴉又再一次往起飛,這一次它飛到了天上。牛鈴埋怨著狗尿苔離得那麼近,怎不把烏鴉逮住。狗尿苔說:它又沒惹你,你打它?牛鈴說:那是烏鴉,烏鴉是臭嘴,它一叫就黴氣哩。狗尿苔立即燥了,說:誰是臭嘴?誰是臭嘴?!牛鈴倒莫名其妙,說:你咋啦?我沒說你呀!
兩人爭吵了,那烏鴉一直圍著榆樹飛,不肯遠去,他們這才看清榆樹上還有一個巢,巢裡三個小烏鴉腦袋全仲在巢沿叫。牛鈴還要用彈弓打,狗尿苔把彈弓奪了,只見老烏鴉口叼了食飛到了巢邊的枝上,哇畦地叫著,牛鈴說:這幹啥哩?狗尿苔說:教它孩子取食哩。巢裡的小烏鴉就往枝上飛,飛過來一隻,又飛過來一隻,每飛過一隻,老烏鴉就叫一陣,當第三隻剛剛飛過來,老烏鴉發出一聲尖叫競墜下來,就像一顆石子砸下來,在地上死了。狗尿苔說:看見了吧,看見了吧,你把它打死了!牛鈴也後悔了,說:我打彈弓不如你,我只說試著打一下,沒想就打中了。說畢,見狗尿苔還在恨他,又說:六升病成那樣了,這烏鴉在樹,卜不吉利麼。狗尿苔不理了牛鈴,腳步咚咣咚咣往六升家去,突然聞到了那種氣味,他嚇了一跳,莫非六升真要出事呀?到了六升家門外,猛地記起婆的叮囑,就沒進去,蹴在豬圈牆根捏鼻子,那氣味還是沒散。
六升家的院裡站了好多人在說話,上房的臥屋,六升似乎是昏迷了半天又醒了過米,他的兒女爬在炕邊一聲價地叫:大!大!六升的臉一層黑氣,原先頭並不大的,如今照得比升子還大,而脖子卻拉長了,喉兒骨竟然有核桃大,他嘴張著,像是在說話,又沒有聲。他老婆就撲索著他的心口,說:他大,他大,你要說啥呀,你給我說。六升終於發出了聲,說:我姓,我娃。他兒子磨眼忙說:在哩,大。在聽你說哩,大。六升說:娃呀,娃呀……我可能燻爛子呀……炕角那三塊磚是活的,裡邊塞著錢……。咱欠本來五元錢,欠頂針五毛……火蠊欠咱三元錢,迷糊欠咱二元五,跟後欠一籠土豆種……。柱子和他妹子拉著六升的手,哭得汪汪的。六升的老婆說:你說些什麼呀,你沒事的,剛才善人也看了你,說你能熬過這一關。六升的一隻手被小女兒拉著,卻突然攥住了女兒的手,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