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美奈子的腰帶,並且把嘴唇硬湊上來。美奈子本想習慣性地扭動一下身於,她的客人一直最喜歡這個動作。現在,她連這點兒氣力也沒有了,咬緊牙關任由井越清四郎先生亂來……
他終於耗光了蠻力,躺在鋪席上粗粗地喘著氣。美奈子用一條手巾擦淨他胸上的虛汗。她端端正正地直起腰來,略略理了一下衣服,挺著胸脯,覺得肺腔裡憋悶得慌。她隨手去推窗戶,打算呼吸一下清新的夜風。她腸胃翻攪,想吐又不敢吐。
她的手觸到窗框,象挨著燒紅了的鐵鍋似的猛抽回來,啊!燈火管制。雖然小房裡只點了螢火蟲屁股那麼大的小燈,但如果被憲兵發現,立刻就會逮捕她。
她突然想笑。
啊!自從兩年半以前的中途島戰役以後,她已經很少笑了。起碼是記不起何時笑過了。整個日本悶在一個大籠裡,越來越黑,越來越憋氣,使人對活著也興味索然了。她為什麼不笑笑呢,反正也不費什麼勁兒,或許還能博得井越先生一個高興。這種陰沉的年月,高興不也是非常寶貴的嗎!
她穿好衣服,用雙手托起井越先生的頭,說了一個俗不可耐的下流笑話:
“井越君,您說究竟是男人厲害還是女人厲害呢?”‘
“當然是男人羅。”井越連動也沒動。
“ 從前有一個你這號的色鬼,半夜起來胡亂闖到別人家裡去,捱了一頓打。回來後老婆問他去哪裡了?他支支唔唔。老婆笑著問:你這個歲數,還想往別的女人鋪上鑽 嗎?他說他搞錯了,天黑看不見。看不見?你連睡了四十年的老婆的味兒都忘了?連個狗都不如,狗還認家呢,過來,這才是你的窩。快給我滾進去,我讓你下輩子 再託生個不認窩的野男人‘”。
美奈子趁興笑起來。笑得不自然,一股悽苦和悲愴感滲透到那勉強升高的音調裡。井越清四郎先生也跟著笑了。
“怪不得人人都想來你這裡,美奈子小姐。真有趣。聽說你的三絃琴也彈得很好,給我彈一曲行嗎?”
他翻側過身子,左手仲向亂堆在旁邊的衣服,他是去取錢。美奈子注意到了這個動作。
“井越先生,不用了。您給的錢已經很多了。況且,象您說的一樣,錢現在也沒有什麼用。難得您今晚高興,我就給您彈一曲吧。”
美奈子彎腰去取三絃琴。那把琴就放在屋角的一隻桐木盒裡,還是一個相當有名的藝妓傳下來的。凡是彈過它的藝妓都出了名。
美奈子的手第二次抽回來。“空襲”的概念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裡。雖然一曲琴聲並不會被飛在同溫層上的B—29轟炸機聽見。但憲兵一直就在窗前的那株桂花樹下 巡邏,正巴不得找點兒碴子。冬夜的帝都,寒風瑟瑟,口糧的熱量,早已耗光,來一陣發作,與共說是忠於職守,毋寧說是同寒冷和孤寂來一次掙扎。前天晚上,一 位妓女被客人打得尖聲嘶叫,引來憲兵,立即連同客人一起逮捕。客人因為是航空工廠的高階技師,最後釋放出來,而那位名叫綾了的妓女卻被強徵入煤礦,在陰溼 的井下揮動鐵鎬。她全被活活累死的,綾子是個非常嬌弱的姑娘。
美奈子的遲疑驚動了井越。他問:“怎麼回事兒,為什麼不彈了?”
美奈子輕聲嘆了口氣:“警視廳有命令,晚上不許喧譁。”
井越聽了大罵:“真他媽欺人大甚!”
美奈子捂住他的嘴:“這是戰爭,也由不得他們哪”!
她依偎在井越身邊。從一個職業妓女的角度講,井越是個瘦小平庸的人,沒有多少男子漢氣概。也許是苦難和苦痛把美奈子折磨得麻水了,她產生了一種要抵抗這種麻木和劣化的念頭。她把腮貼到井越先生的臉邊,用耳語的聲音輕輕地唱起一首年代久遠的和歌:
欲竄入深山,
脫卻世間苦。
只因戀斯人,
此行受撓阻。
井越先生動了感情,一把摟住美奈子:
“ 美奈子小姐,我告訴你實情。我的株式會社已經徹底破產了。我沒有任何原料,沒有電力,我的工人全部被徵召當兵去了。現在,日本的一支槍和,—桶汽油比一條 人命還值錢。五天前我僅有的五百平方米的廠房被美國飛機炸掉了。我也受了傷。我恨傷得不重,還要被徵兵。當兵上前線肯定是死。我想要死也死在家裡。我本來 打算今晚在你這裡呆一夜,明天就淨身剖腹。聽了美奈子小姐的歌聲,我又湧起活下去的信心。戰爭也許會結束,日本人總不會全死光吧。我要活下去,活下去就有 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