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市場上早就空空如也啦。所有的米店、魚店、水果店和酒館全關門了。任何好點兒的副食品都買不到。這兩個月是沙丁魚汛期,聽說漁民們打了很多沙丁魚,但全部 都分配給挺身隊了。我每天都去魚店,魚店門口排著長長的隊,我的一個表姐告訴我晚上會有魚賣的。我去了二個晚上,終了搶到兩斤。誰知拿到月光下一看,全是 爛魚,臭死了。聽說由於軍需工廠用電多,沒有多餘的電來製冰,漁民打上來的魚兩天就臭了。一位老婦看我拿了臭魚在皺眉頭抱怨,湊上前來說:姑娘,您不要這魚給我好了。我一賭氣拿回來,根本不能吃,叫我埋在院裡那棵紫荊花樹下面了。”
賴於說著,又哭起來。她無法伺候好她崇拜的大少爺,心裡很委屈。
大鹽平不知怎麼安慰她才好。他的獨臂很不方便,賴子心領神會地靠近他。漸漸地,賴子依到他的懷中。大鹽平一直過著清教徒式的軍旅生涯,雖然也去過幾次青柳和赤貝,會過藝妓,但他冷峻的心並未體諒過女性那細膩的心理。他有些激動,吟了一首《源氏物語》中的古歌來勸慰賴子:
我命本無常,
修短不可知。
但願在世時,
憂患莫頻催。
賴子信口奉和:
秋氣淒涼雖可厭,
鈴蟲聲美總難拋。
賴子心目中三公主的形象刻骨銘心,三公主和源氏悲劇色彩的愛情故事和詩詞歌賦早已精熟,不覺脫口而出。
大鹽平微微一驚,頓時覺得賴子的心象不可測的深潭,他還全然不瞭解女人呢!他借夕霧大將的詩云:
漫天夕霧添幽致,
欲出山家路途迷。
賴子果然乖巧,也學著落葉公主吟道:
茅舍深藏煙霧裡,
狂童俗客不相留。
大 鹽平內弘笑著說:“我恐怕算不上狂童和俗客吧。”他用單臂把賴子摟住。他的臉頰擦著賴子的耳鬢,感到賴子身上微微的馨香和熱氣。他心意迷亂,一股從未體會 過的情慾使他熱血衝騰。一個寧靜和溫柔的世界,一個作家、詩人、藝術家謳歌描寫的世界,從飄渺的天邊浮現到眼前,而他終日沉溺其中的那個血腥、汙濁、殺戮 和邪惡的世界被一隻無形的手撕碎了,消隱了,退避了。除了戰爭之外,也還有美好的生活。
大 鹽平的手笨拙地去解賴子的和服。賴子的內衫是藍面深紅裡子,外罩紫紅色的紫綢汗衫、衣服的紋樣也很別緻新穎,她的頭髮烏黑髮亮,梳得又整齊又大方。這些, 他都頭一次注意到。從前,他彷彿是一列特別快車上的乘客,心目中只關心旅行的目的地和旅途的時間表。要是他一旦覺得時間和目的都無所謂,那他乘上慢車,就可以飽覽沿途的景緻和民俗鄉情了吧。
“大公子,你這麼笨手笨腳的,還是個生手吧?你為什麼不娶個太太呢?”賴子嘻嘻一笑,心中非常溫暖,不覺春心蕩漾:
大海孤舟無泊處,
何妨到此諸邊來。
她雙手捧起大鹽平的頭,輕輕在他的前額吻了一下。然後。她利落地解開自己的衣服,露出雪白細膩的肌膚。她激動地說:“大鹽平公子,你今天怎麼能丟開你的書本,從你那日思夜夢的戰爭中來到我身邊呢?”
是啊!當一個人的精力傾注到一個焦點上的時候,周圍的世界都暫時消退了。一旦焦點消失,他會覺得世界又大又美,但是這個世界是平平凡凡的世界。
賴子溫柔極了。大鹽平簡直心花怒放……
他們倆久久浸在愛河之中,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地球還在死板地自轉和公轉,由於這種旋轉,盟國的戰爭機器堅決地轉過一個個齒牙,正在緩慢而無情地把日本攪成血肉的糊漿。無論是軍閥,是老妣,是戀人,都無法倖免,因為是日本首先把這部機器開動起來的。
院外有人敲門。老管家五十嵐去開門。來人同五十嵐談了很久,語氣很強硬,因為隔著幾堵牆,大鹽平和賴子都聽不清楚。
來人終於走了。五十嵐輕聲走到門門,老管家心很細,從不貿然推門而入。他快六十歲了,一直在大鹽平府上當管家。他輕聲叫著“內弘、內弘”,一邊把一封信樣的東西從門下邊塞進來。大鹽平聽到五十嵐長嘆一口氣;漸漸走遠了。
賴子顯得有些慌亂。她固然滿心盼望少爺的舉動,但事到臨頭,卻迷迷糊糊。大鹽平到底是軍人,立刻穿上衣服,拾起那封信一看,不禁吃了一驚,他把那信交給賴子。賴子草草掃了一眼,驚叫出聲,緊緊抱住了大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