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是唯一可行的最好選擇,各國君臣都不是白痴。可是,中原戰國一百多年來相互攻伐,恩怨糾葛實在太深了。誰和誰都曾經做過盟友,誰和誰都曾經有過血海深仇。合縱是一種協同抗敵,最需要的自然是相互信任。可是,有這一百多年甚至三四百年的恩怨糾葛纏夾在中間,說不清道不明,信任從何談起?而沒有起碼的信任,合縱又從何談起?燕趙韓魏四國其所以贊同合縱,也都是從強秦威脅與自身穩定出發的,但四國君主權臣都曾經撂下一句話:“該說的話,到時還是要說的。”
顯然,這“該說的話”不是別的,就是想討回令自己心疼的某些城堡土地,儘量使本國得到一個公道。每個國家都如此堅持,豈非又成了一鍋粥?除了燕韓兩國,其餘的魏楚齊趙四國實力大體相當,糾纏起來肯定是互不相讓,如果事先不能有一個成算在胸的斡旋方略,而只是一味迴避,合縱必將付之東流!
屈原能提出這個問題,意味著楚國君臣很清醒其中利害。那齊國呢?齊威王更是一世威風,人稱“戰國英主”,又豈能不提到這個要害?看來,這個棘手的問題已經擺到案頭上來了。蘇秦自然有自己的方略,可是,他不能貿然拿出。“屈子洞察要害,蘇秦敢問:以屈子之意,如何處置方為妥當?”
“噢呀先生,如何將皮球又踢了回來?”
“屈子有問,必有所思。蘇秦實無定策,尚望屈子不吝賜教。” 解釋中蘇秦又一次請教。蘇秦虛懷若谷,屈原倒是不好再堅執其辭,沉默有頃,屈原緩緩道:“為合縱計,此事不宜不管,又不宜清算,當有一個適當的處置,使列國都能接受,蘇子以為然否?”
蘇秦點點頭:“請屈子說下去。”
屈原微笑著搖搖頭:“言盡於此,方略還得蘇子釐定。”
蘇秦略感意外。他原以為屈原激情坦率,定會順著話題一吐為快,卻不料屈原突然打住。當然,方略由蘇秦提出,楚國便有見機迴旋的餘地,而如果由屈原提出,則楚國事實上就變成了一種事先承諾。但屈原又有基本思路,至少表示了楚國不會堅持清算,不會斤斤計較。從這等適可而止的應對來看,屈原絕不僅僅是個激情滿懷的《詩》家,而且是一個練達老到的無雙國士!面對如此人物,雕蟲小技只能適得其反,最好的辦法便是以真誠對真誠,心換心的磋商出可行之策。想到此間,蘇秦一拱手:“不敢說釐定。蘇秦的謀劃與屈子一轍:不宜迴避,不宜清算。大計是:秦國東出之前的舊賬,一概不提;秦國東出三年多來,中原六國間的爭奪,一律返回原狀。”“噢呀,也就是說,六國間只退回這三年以來的土地、城池?”
“正是。公子以為如何?”
“噢呀……那小小几座城池不打緊。這幾年倒是宋國、中山國佔了一些便宜了。”屈原靜心思忖,“啪!”的一拍長案:“好方略!合縱目標,在於抗秦。秦禍之前,一概不究。秦禍之後,爭奪作廢。如此一來,六國恩怨消解,唯餘對秦仇恨,妙!”
“噢呀,趙失晉陽,魏失崤山,韓失宜陽,楚失房陵,大仇盡在秦國!”黃歇興奮間卻又突然沉吟:“惟有齊燕兩國未被虎狼撕咬了,他們……”
蘇秦笑道:“公子毋憂,對齊燕兩國,蘇秦自有主張,必使兩國鐵心合縱。倒是楚國,三年來失地最多,奪得淮北幾縣又須得退還韓魏,楚王能否接受?”
屈原沉默良久,喟然一嘆:“楚國之難,不在我王。先生明日自知。”
三人又商討了一些細節,一路說來,不知不覺已是四更。秋霜晨霧輕紗般悠悠籠罩了樹林、茅屋、草地,蘇秦回到驛館,已經是雄雞高唱了。
辰時日上三竿,郢都王宮的大殿裡便聚滿了楚國權臣。
楚威王聽了屈原的詳情稟報,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再單獨會見蘇秦,便下詔召集了這次朝會,讓蘇秦直接面對楚國的貴胄權臣說話。邦交大事每每關係國家安危,沒有柱石階層的認同,國王也是孤掌難鳴。尤其是楚國,羋氏王族雖然勢力最大,但對於整個吞併吳越後的大楚國來說,依然是小小一部分而已。那廣袤的土地、人口,都要靠各個自領封地的部族勢力來聚攏彙集。沒有世族大臣的認可,舉國協力就是一句空話。將最終的決策權交由御前朝會,對於世族權臣是一種尊嚴和體面,對於楚威王,則是進退皆可自如。更重要的,是楚威王要藉此考驗蘇秦的膽識才華,以便決定對合縱的信任程度。
郢都新宮的正殿不大,只有四十多個席位,權臣貴胄全數到齊,幾乎是座無虛席。蘇秦進來的時候,大殿中鴉雀無聲,大臣們目光炯炯的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