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槽》 一(1)
張紹康來深圳與兔子有關。
兔子是人,不是動物。兔子的大名叫王逸。王逸是跟張紹康一撥分配到華東設計院的大學生,而且他們正好都是學耐火材料的,所以就分配在一個室——耐火材料室。
王逸跟張紹康一起來設計院報到的時候,不叫王逸,叫王定兔。這個名字不好聽,土,容易被同齡人嘲笑,甚至影響找物件,所以,來設計院不久,改了。但是沒有全改,至少姓還沒有改,另外,就是這個“逸”,與原名中的“兔”沒有完全脫掉干係,算是對鄉下父親的一種尊重吧。
張紹康跟王逸不但是一個室的,而且他們還住在一起。不僅單身的時候住在一個宿舍,就是結婚之後,單位的房子也分在一起。
華東設計院的公房分配跟評定技術職稱一樣,完全是論資排輩。他們剛結婚的時候,單位分配的房子是“團結戶”,就是兩戶人家合住一套房子。房間是分開的,但是廁所和廚房是公用的,用當時他們自己的話說,叫做“同吃,同拉,不同睡”,想不團結都不行。由於張紹康和王逸資歷完全相同,又在一個設計室,所以,他們兩家是“團結戶”。
後來,等單位蓋新房了,教授級高階工程師搬進了新房,騰出的三居室分配給普通高階工程師,普通高階工程師讓出的兩居室留給工程師,工程師留下的一居室就落到張紹康和王逸這樣的助理工程師的頭上,如此,他們才結束“團結戶”的生活。
張紹康和王逸之間的矛盾是從他們合住“團結戶”的時候開始的,但是那時候“團結戶”特別強調“團結”,所以雙方都比較剋制,彼此小心翼翼,矛盾並沒有爆發,但是,到了一居室之後,思想放鬆了,矛盾也就逐步公開化了。
華東設計院的一居室房子叫“飛機樓”。之所以叫飛機樓,並不是因為這棟樓真會飛起來,而是因為這棟樓原來是平房,後來年輕的大學生分配來的多了,現蓋來不及,並且也沒有地方蓋,於是,院裡決定在原來的平房上臨時加一層。土建室的工程師們計算過了,加一層是可行的,既然加一層可行那就加一層,加一層符合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的精神——多快好省。
加是加起來了,加起來之後才發現上不了二樓,因為原來的平房結構中根本就沒有考慮樓梯的問題。於是,鋼結構室的工程師們提議在屋山頭再加上一個鋼結構的樓梯,雖然不好看,但是勉強可以供人上下,只不過鋼結構的樓梯懸在屋山頭,很像當時上下飛機用的舷梯。住一居室的年輕人雖然當時大多數還沒有坐過飛機,但是在電影或電視裡面見過,於是,年輕的助工們每次出入房間都有了一次類似上下飛機的經歷,“飛機樓”由此得名。
儘管是“飛機樓”,但畢竟是單門獨戶的一個家,比“團結戶”好多了。正因為“好”,所以分配起來還有講究,就是到底是選擇樓上還是選擇樓下的問題。院裡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非常巧妙,就是凡是同一個室有幾戶的,就給他們樓上樓下搭配,相當於去火車站買車票,如果你正好買兩張臥鋪,售票員就給你上下鋪各一張一樣。這樣,院裡就把矛盾下放了,下放到由各設計室自己解決。張紹康和王逸他們室的主任比較公平,說張紹康夫妻倆都是本單位的,雙職工,就由張紹康挑吧。張紹康晚上回去跟老婆商量,老婆說當然是樓上好,樓上乾淨。既然老婆說樓上好,那麼就是樓上好。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張紹康就把老婆昨天晚上的意思向主任彙報了。但是,剛剛彙報完,從主任的辦公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老婆就把電話打來,說她們室的人都說了,還是樓下好,樓下安全。張紹康想不明白為什麼說樓下安全,而樓上就不安全。難道小偷專門喜歡偷樓上,而不喜歡偷樓下?
《跳槽》 一(2)
“你怎麼這麼不長腦子呀?”老婆說,“你不想想我現在的情況,天天上下‘飛機’合適嗎?”
老婆這樣一說,張紹康就明白了。老婆懷孕了,懷孕的老婆挺了一個大肚子,天天上下鋼結構的“飛機舷梯”,當然不安全,萬一哪一天摔跤了怎麼辦?所以,住樓上確實是沒有住樓下安全,而且安全問題當然比干淨更重要,於是,張紹康又跑去找主任,說:我要樓下。
“那不行,”主任說,“我已經對王逸說了。”
“您再說一遍,”張紹康求主任,“就說您當時聽錯了。”
主任不說話,摸出一根菸。張紹康眼疾手快,趕緊給點上了。點上之後,張紹康恬著臉說:“您說了,如果王逸不同意,我不怪您。”
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