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環境煩躁。又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年老了,本來就有一種飄泊感。這裡既不是陶凡的家鄉,也不是夫人的家鄉。兩人偶爾有些鄉愁,但幾十年工作在外,家鄉已沒有一寸土可以接納他們,同家鄉的人也已隔膜。思鄉起來,那情緒都很抽象,很縹緲。唉,英雄一世,到頭來連一塊滿意的安身之地都找不到了!陶凡拍拍自己的腦門,責備自己,不能這麼想,不能這麼想啊!
《天氣不好》
小劉是縣長的右手,但不是左臂右膀的右手。只有幾位副縣長才有資格被叫做縣長的左臂右膀,小劉只是一般幹部。這地方老百姓在一旁叫領導為舞左手的,那麼當兵的自然就是動右手的了。小劉是政府辦寫材料的,縣長大會小會上的同志們加冒號多出自他的手,小劉就是名副其實的右手了。儘管小劉起草的稿子還需政府辦向主任把關才算數,但誰都知道這幾年李縣長真正的右手是小劉。替縣長捉刀本是件值得榮耀的事,可右手畢竟只是當兵兒的,所以聽別人說他是李縣長的右手,他心裡的味道也說不清楚。
李縣長對小劉好像也還滿意,但李縣長馬上要調到別的縣任縣委書記去了。今天,政府辦向主任同幾位副主任設宴為李縣長送行。小劉給李縣長寫了幾年報告,勞苦功高,也被破格邀請了,這是一種殊榮。氣氛自然熱烈,大家輪番給李縣長敬酒。李縣長海量,有敬必喝。況且今天又是什麼日子?大家共事幾年,不容易啊。李縣長不論接受誰的敬酒,都要說幾句熱乎話,算是對下級的臨別寄語。敬酒也有個次序,向主任打頭,接著是幾位副主任,小劉當然到最後才有資格敬酒。李縣長客氣了幾句,說,小劉工作態度認真,文字仍須提高。這話聽起來像中山先生遺囑: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領導同志肯定一個下級,不能講過頭話,那樣不利於同志進步,對下級文字功夫的評價更要留有餘地。文章這玩意兒本來就難有一個標準,天下沒有一個天才的語文教師敢斗膽給學生的作文打滿分。領導同志更應注意,若是講吓級的文章很不錯,那他自己就不行了。領導哪有不行的呢?不行還要管你?小劉想想這些道理,便覺得李縣長對自己的評價是不錯的,心裡也就高興。一高興,就多喝了幾杯酒。晚上回家,妻子小文見他紅光滿面,問他有什麼好事這麼高興,小劉很滿足地靠在沙發上,雙手攤開,自得地敲著沙發靠背,半晌才慢悠悠地說,李縣長說話很貼心,對我的評價不錯哩。便把李縣長在酒席上說的原話告訴了小文。小文聽了卻風涼起來,說,你就受寵若驚了?他講你不錯,這幾年給你提過一級半級沒有?你沒日沒夜地為他爬格子,最後就得這麼一句話,就這句話都還是一分為二,功過各半。他一拍屁股走了,你再激動也是枉自多情!
小文這些話聽起來也很有道理,就是太傷小劉面子了。夫妻間有時是無道理可言的,小劉明知不該發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亂嚷了一通。小劉一嚷,小文就笑,說,好了好了,大人息怒。你為人民忙碌了一天,很辛苦的,我侍候你洗澡休息吧。你為人民服務,我也是人民的一員啊,現在我就來為你服務吧。小劉輕輕擰了小文的臉蛋兒,說,就奈何不了你這張嘴!說著,便滿懷了愛意,伸手攬過小文就要親熱。小文嘴巴努向裡屋,就掙脫了。保姆紅妹子正在裡屋哄兒子剛兒睡覺。
小文清了衣服出來,附在男人耳邊說,我也洗個澡算了,我倆一起洗。小劉聽了就咬著嘴唇兒笑。
衛生間連著廚房。廚房門一關,小文就撲向男人,輕輕一跳,雙腿夾在男人腰間。小劉就這麼摟著女人,進了衛生間,將衣服放好,再關了門,打火開水。試試水溫可以了,再把女人送到蓮蓬頭下。小文閉著眼睛舒舒服服地淋了一會兒,雙腳才滑到地上來。
小文身子依著男人,替男人搓背。搓著搓著,小劉就來事了,非就地解決不可。小文咯咯地笑,任男人摟了起來。
水龍頭仍開著。兩人瘋過之後,發現壁上掛的衣服全弄溼了。小文怪小劉,你呀,一來了就什麼都不管了。小劉說,管什麼?別人是閱盡人間春色,我跟自己女人怎麼了?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上床之後,小文柔柔地偎著男人,說,我也並不想你當什麼官。我們文家祖祖輩輩是皮鞋匠,不照樣過日子?輪到我當了教師,家裡人認為我為他們爭了大光。小劉說,我也不是有官癮的人。我家世代務農,爺爺活到九十五歲,爸爸今年七十歲了,力氣比我還足。小文說,是嘛,人要隨遇而安才好。只是那些當官的,把你們當馬騎,他們哪管你?你也真是一個好人,別人一句漂亮話就把你感動了。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