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羞愧,臉也沒洗,拉上門就出來了。
出了門,才知芳姐住的是三樓,下樓估了下方向,又知這是城東。他馬上就想起白一了,她的家就在附近。他這會兒想不到應去哪裡,家是不想回的。在外同朋友們還有說有笑,只要回到家裡,他就說不出一句話來,他也想過父母的難過,但就是開不了心。
白秋這麼一路煩躁著,就到白一家門口了。他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才上前敲了門。門開了,白一歪著頭探了出來,微笑著問,是白秋哥嗎?
白秋又是一驚。你怎麼知道是我?你未必有特異功能?
我是神仙啊!白一把白秋讓進屋來,才說,你敲門的聲音我聽得出來。
兩人就找一些話來說。白秋儘量顯得愉快些。白一卻說,白秋哥,你好像精神不太好?
哪裡?我很好的。
白一臉朝白秋,默然一會兒,說,你精神是不太好。我看不見,但我感覺得出。你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就像那些沒睡醒的人,臉也沒洗,頭也沒梳就出門了。你去洗個冷水臉,會清醒些的。
白秋被弄得借頭借腦,去廚房倒水洗了臉,還梳了下頭髮。
白秋回到客廳,白一已坐在風琴邊了。白秋哥,我想彈個曲子給你聽,你要嗎?
當然要,當然要。白秋忙說。
白一低了一會兒頭,再慢慢抬手,彈了起來。曲子低迴,沉滯,像是夏夜蘆葦下面靜謐的湖水。起風了。天上的星星隱去了,四野一片漆黑。風越來越大,驚雷裂地,濁浪排空。蘆葦沒了依靠,要被洶湧的湖水吞噬了。但蘆葦的根是結實而堅韌的,牢牢咬住湖底的泥土,任憑湖水在興風作浪……風勢漸漸弱了,天際露出了曙色。又是晨風習習,湖面平展如鏡。蘆葦蕩裡,漁歌起處,小船吱呀搖來……
白一彈完了,理了理搭下來的頭髮,半天不說話。白秋說,真好。是什麼曲子?白一這才轉過臉來,說,沒有曲名。你在外面這幾年,我和哥哥總是記起你。哥哥又不能去看你。他只要回來,我倆總愛說你。哥哥知道你去的地方是湖區,那裡有大片大片的蘆葦。蘆葦是什麼樣的,我不知道。我只是從哥哥講的去猜測,琢磨。我想那該像女兒的頭髮吧,長長的軟軟的,在風中飄啊飄啊。有時一個人在家沒事,就想起你在那裡受苦。那裡有很多蘆葦……哥哥不在家,我又不能同別人說你,就一個人坐著由著性子彈曲子。
白秋很感動。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同白一存有某種靈犀。這是非常奇妙的事。但他沒有說出來。白一見他不作聲了就問,你在想什麼?白秋說,不哩。我在想,你這架風琴太破舊了。我今後要是賺錢了,買一架鋼琴送你,你要嗎?白一臉一下子紅了,說,我哪當得起?白秋說,你自一妹妹當不起誰當得起?
閒話著,白一爸爸回來了。一見白秋,把眼睛瞪得老大,說,哎呀呀,白秋你在這裡呀!你爸爸媽媽找你找得發瘋了。你昨晚家也不回,哪裡去了?
白秋臉上頓時發燒,說,昨天跟朋友喝酒,晚了就沒有回去了。
王亦哲轉身對女兒說,你女兒家的,一個人在家要小心,來了生人不要隨便開門,白秋便手足無措了。王亦哲說罷停一會兒,又說,就是白秋來了,也要聽清楚是他才開門。
白秋聽出了白一爸爸的意思,就起身說,王叔叔我回去了。白一爸爸客氣幾句,就進屋去了。白一站在門口,叫住白秋,說,我爸爸這幾天心情不好,一定是他工藝美術社生意不好。要麼就是碰到什麼麻煩了。你常來玩啊。白秋答應常來看她。原來白一爸爸他們文化館日子不好過了,縣裡只撥一半工資,少的自己想辦法。白一爸爸就開了家“亦哲工藝美術社”。
從白一家出來,碰上西裝革履的朱又文。朱又文好像老遠就看見白秋了,目光卻躲了一下。白秋就目不斜視,挺著身子走自己的路。兩人本已擦肩而過了,朱又文似乎又覺得過意不去,猛然回頭,說,這不是白秋嗎?白秋也佯裝認不出了,遲疑片刻,說,哦哦,是又文。這麼風光,真是認不出了。兩人客套幾句就分手了。當年襲擊三猴子,本是朱又文最先出的主意。要是白秋把他頂出來,說不定他也要關三年。但白秋沒有說出他來。白秋今天見朱又文對他是這個樣子,心裡很不舒服。
白秋回到家裡,媽媽像是見了陌生人樣地望著他,半天不回眼。爸爸望他一眼就埋了頭。白秋根本不聽媽媽爸爸說什麼,也不想吃中飯,只想回房睡覺。剛要去房間,爸爸說話了。你回來幾個月了,天天像鬼魂一樣滿街遊蕩。今後到底怎麼辦,你想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