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全身力氣也不能替阿彩解圍的杭九楓終於發怒了,奪過一根包在報紙裡的
鐵棍,左右開弓,照著眼前的人堆一頓猛打,硬是將攔住去路的人打散了。還有兩
個人依然揪著阿彩不放,杭九楓一點也不含糊,上前兩步,一人給了兩耳光。自從
成立造反組織以來,所向披靡的紅衛兵,頭一次遇到對手。有人硬著頭皮衝上來,
看清楚杭九楓的打扮後,一肚子英雄氣概頓時洩得精光,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挨
了打後才往後躲。沒捱打的還要向前衝,站在遠處的人更是大呼小叫:“別讓他跑
了!這傢伙肯定是冒充的!”杭九楓背起阿彩一口氣跑到門口,一片混亂的會場裡,
竟然無人出面阻攔。倒是杭九楓覺得太輕而易舉了,故意在門口停下來。
“莫以為老子這樣子很嚇人。真正嚇人的時候,你們還躲在肉縫裡沒有生出來。
你們看一看,這叫革命嗎?革命是事關生死的,哪裡是你們這樣婆婆媽媽,不是拿
別人頭上的癩痢出氣,就是將自己的九斤半夾在男人和女人的騷肉之間,還以為是
找到了真理。
說穿了,你們是看著女演員只同大幹部睡覺眼紅。要是也同你們睡覺呢?這些
卵子大小的事,還好意思拿出來開鬥爭會嗎?要是有人娶了三個老婆,你們該怎麼
辦?實話對你們說,這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有三個老婆,第一個就是阿彩,
雖然辦了離婚手續,可是我從來就不承認那張破紙。我們有十幾年同床共枕的好日
子,也有十幾年的戰友情誼。第二個叫絲絲,就像大家所娶的女人一樣,因為互相
喜歡,就成了夫妻。第三個叫線線的就不同了,她是我的戰利品,是我從死敵手中
繳獲過來。比起你們成天掛在嘴邊上的那些風流韻事,我這個人是不是更應該批判
鬥爭呀?“見周圍的人真的開始交頭接耳,杭九楓的聲音更大了,”有人去過宣化
店嗎?去過宣化店的人將爪子舉起來!“片刻後,零零落落的幾隻手慢慢地舉了起
來。
“宣化店有座紀念館,紀念館裡有門鐵沙炮,鐵沙炮上刻著杭九楓三個字。你
們看清楚了沒有?沒看清楚的今日就不要錯過——杭九楓是誰?同樣遠在天邊,近
在眼前,那就是我的名字。我不喜歡自吹自擂,可你們這些傢伙是一碗飯養大的,
太不知世故了,所以我要讓你們接受一個活生生的教訓。”
杭九楓三下五除二地脫去自己的上衣,露出十幾處大大小小的傷疤,還要阿彩
也將上衣脫了。阿彩不肯。杭九楓就問那些剛剛還在鬥爭她的人,是不是非要看到
打仗時留在阿彩身上的傷疤才肯放過她。有人怪叫著說快脫,有人卻說用不著脫。
杭九楓彎下腰,撿起自己的舊軍裝,從口袋裡掏出一本破爛不堪的蘇維埃軍官證,
交給那個也想控制局面的紅衛兵司令。“這是阿彩的,你是讀過書的,總不會不認
識上面寫了些什麼內容吧!”看上去滿臉書生氣的紅衛兵司令捧著蘇維埃軍官證,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自在。
杭九楓當然不會放過,不斷地逼著他向阿彩道歉。紅衛兵司令沒有當眾道歉,
在將蘇維埃軍官證交到阿彩手裡後,順便行了一個舉手禮,並說,明天上午,仍然
在此地,他要重新召開一個會議,請阿彩來做革命鬥爭專場報告。
出了民眾樂園,阿彩不讓杭九楓背,也不讓杭九楓扶,咬著牙走回鹹安坊。杭
九楓跟在後面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剛剛打了一場勝仗。若是在天門口,杭九楓早就
將最難聽的話全說出來了。當然也不需要忍辱負重,阿彩只叫他離開鹹安坊,這裡
的事她自己有能力了結,用不著杭九楓橫插一腿,豎插一槓子。
吊在樓梯上的戚大姐的屍體已經被人收走了,天還沒黑,屋子裡就陰森起來。
杭九楓心裡有數,既不說走,也沒有賴在阿彩屋裡不動,順著樓梯走了幾步後,在
戚大姐上吊的地方坐下來。天色終於黑了下來。不知何故,武漢三鎮全部停電了,
沒有電燈的城市比天門口更黑暗。杭九楓只能坐在樓梯上暗暗生氣。當年帶著阿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