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領導,各位同志,我想來問一下,俺村到底誰是走資派!趙刺蝟過去一直當著支書,明明是走資派,現在他卻不承認,對這樣的人應該怎麼辦?〃
造反派頭目沒有到過村裡,並不知道誰是趙刺蝟,但聽了賴和尚的話卻感到很憤怒:
〃什麼,他不承認?他不承認就不是走資派了?走資派有幾個是自己承認的?劉少奇還不承認他是走資派哩!現在不是他承認不承認的問題,而是如何打倒他的問題!〃
賴和尚聽了這些話,十分高興。當天趕著馬車回村,就向群眾傳達了公社的指示,說公社領導說了,村裡走資派不是別人,就是過去的支書趙刺蝟。接著就把村裡的小學老師孟慶瑞找來,叫他書寫標語。並參照縣裡、公社寫打倒走資派標語的樣式,給定了四條。孟慶瑞看到四條標語,一時還有些不敢,因為趙刺蝟現在還沒有倒臺,手裡還有一個戰鬥隊。於是說:
〃和尚,你叫我寫打倒劉少奇,我寫;這打倒趙刺蝟,我可不敢!〃
賴和尚瞪著眼睛說:
〃趙刺蝟就是村裡的劉少奇,你怎麼不敢寫?你要不寫,就等於保他。他將來要倒了,你還了得?我老實告訴你,趙刺蝟的問題,是公社領導已經定了性的!〃
孟慶瑞見他這麼說,頭上有些冒汗,說:
〃我寫,我寫!〃
於是花了八桶墨汁,將〃打倒趙刺蝟〃的標語寫了一街。
趙刺蝟看到一街的標語,特別是聽說賴和尚花了兩車西瓜,已到公社討得了指示,定他為村裡的走資派,心中當然十分著急。他所在的〃鍔未殘戰鬥隊〃,也人心惶惶。標語寫了四天,他四天沒有睡著覺,覺得自己真要完了。村裡幹部當了十幾年,現在一想到要完了,心裡就特別難受。本來他是怕女人大白鵝的,這天夜裡大白鵝不稱他的意,被他用皮帶狠狠抽了一頓她的屁股。大白鵝倒在炕上哭了,也罵他是走資派,使他更加窩火。不過他戰鬥隊中的副隊長馮麻子、二組組長金寶對他都很忠心,找他商量,要派〃鍔未殘〃的人將街上的標語撕去,將書寫標語的小學老師孟慶瑞給打一頓。趙刺蝟過去覺得無論馮麻子還是金寶,都是頭腦簡單的人,看他們不起;沒想到頭腦簡單有頭腦簡單的好處,到關鍵時候特別忠心,這叫他感動。不過趙刺蝟不同意他們將街裡的標語撕去,也不同意打小學老師孟慶瑞。他支書當了十幾年,畢竟有些鬥爭經驗。他說:
〃標語不能撕,人也不能打,越是這種時候,越是得沉住氣!〃
馮麻子說:
〃眼看就讓人打倒了,還沉個啥雞巴氣!〃
金寶也眨著眼說:
〃咱就眼看著你被打倒不成?〃
這時趙刺蝟說:
〃我知道二位賢侄的好意,是怕我被人家打倒。打倒咱不能看著讓人家打倒,但還是不能打人撕標語。再說,我打倒不打倒,問題不大,都快五十的人了,老了,無所謂了,無非背個籮筐拾糞,我是考慮你們倆。當初我拉你們倆成立戰鬥隊,就有想法,想等 '文化大革命'結束,讓你們來接村裡的班,一個支書,一個大隊長,我就退到一邊涼快了。沒想到遇到個賴和尚,跟咱們爺們過不去。我要倒了,你們不也得跟著背黑鍋?再說還有一隊二隊幾百口子群眾哩,如果讓人家得了天下,咱這幾百口子別過了。我一直當支書,賴和尚定我是走資派,他把我打倒,他還不是惦著當支書?只是這事不能莽撞,他要打倒咱,咱就等等看,看他怎麼把咱打倒,咱再對付他不遲!〃
馮麻子、金寶聽了趙刺蝟一席話,覺得說得有道理;聽到趙刺蝟主要是考慮他們倆和幾百口子群眾,又有些感動;看到趙刺蝟不慌不忙的態度,不像被打倒的樣子,對趙刺蝟又有些佩服。於是都說:
〃那就等等看。咱也幾百口子哩,砍頭放血,也好幾水缸哩,還能看著讓人打倒不成!〃
這樣等了幾天,果然中了趙刺蝟的話,街上的標語已經發舊,趙刺蝟並沒有給打倒流,〃鍔未殘戰鬥隊〃依然成立著,支部的印把子仍在趙刺蝟手中。這時賴和尚倒是有些著急。在賴和尚有些著急的時候,趙刺蝟也拉了兩馬車西瓜到公社去。公社造反派也分好幾派。上次賴和尚找的是甲派,這次趙刺蝟找到了乙派。乙派頭目是個戴著柳條頭盔的胖子,他吃了趙刺蝟的西瓜,聽了他的彙報,拍著手中的皮帶說:
〃別聽甲派瞎雞巴說,到底誰是走資派,誰是革命派,誰是保皇派,現在還沒定論哩!關鍵看誰最後打得過誰。誰打得過誰,誰就是革命造反派!〃